自打落地于此生活,时寸瑾感触最深的三点:信息差壁垒、种族壁垒、文化知识壁垒。
它们是三道水坝,将整个社会一道一道过滤、截流、分出低中高等星。
这个世界的背景属于星际时代,星网畅通虫族宇宙,宇宙时差在首都盟卓越的黑洞点科技力量下缩短至24小时。
但还是有很多潜规则与真正能助人跨过水坝的知识藏在纸质资料、家族、顶层社交圈的口耳相传中。
时寸瑾构思《军医》时,曾用过第三任宿主记录下的星能原油榨取旧法当素材。
尽管只是一个已被移出保密法条例的榨取旧法,当时寸瑾将这个旧法写进直播小说,公开传播,还是有许许多多低中等级别的军团在菲特的账号空间门、[早安,菲特!]站点留言感谢主播菲特的慷慨无私,将如此珍贵的技术知识开源。
各类资源的信息差和高等阶级内的默认常识,在虫族宇宙,有时能等价金卢、星能核。
某些珍贵知识从保密法里解封,低等星、部分偏远地区的中等军团还是很难接触到高等/特权级淘汰不用的“公开知识”。
阿努什卡把话这样一说,算将他作为特权阶级的社交圈默认常识、阶级优势信息资源、信息类筹码共享给网友菲特。
一位不知真实身份为何,不能确定基因等级、不能确定家族背景的网友。
如果这个网友利用这些东西惹出什么祸事…
时寸瑾看过阿努什卡的人设卡、原著剧情、角色独白章,已明确知晓“阿努什卡·卡许”的大致性格为何,他仍为此刻的阿努什卡的魄力与决断感到心惊。
时寸瑾的记忆很好,也许是系统寄宿在他脑中,为脑域带来的强化。沉默思考间门,红桃心格温塞过来的情报从时寸瑾记忆深处跳出来,清晰无比:
[…他盲目且愚蠢地迷恋上一位根本不爱他的雄虫阁下。]
[那时,无虫不怀疑,这位阁下给安东尼总长下了迷情剂。]
[…一切医疗手段都无法治愈安东尼,为此他做出许多离谱荒唐、浪费军力资源的愚蠢行为。]
…
时寸瑾闭上眼睛,清空大脑消息,对智脑环的麦克风说:“坚守承诺是好事。”
“但请别将自身安危和会影响前途的信息归纳到‘承诺’必须履行的范围里。”
“阿努什卡,承诺是一种保证,保证的前提是你有信心与余力来完成一件事。”
“但当这件事可能会伤害你,毁掉你的时候,你再往里面灌注坚持。”
…
漫游者基地
办公室
阿努什卡听到菲特停顿几秒。
他说:“这很愚蠢。”
“愚蠢会让你走向灭亡。”
菲特声音里令阿努什卡感到心绪和触须躁动的“无奈”、“柔和”特质消失,只剩下一股毫无情绪起伏的平静。
阿努什卡一霎萌生出愤怒与焦躁,交握的手指猛攥,指骨像钢筋搅合一般硬紧,安静的办公室凭空响起几声令虫牙酸的“咯吱”声。
但很快,阿努什卡冷静下来。
菲特没有挂视讯。
阿努什卡深呼吸,触须再也不控制了,从金发里探直而起。
他硬邦邦地开口解释:“…我告诉你的信息不属于保密法,在家族与血亲之间门常有流通。漫游者军团常驻黑洞之门,关于黑洞之门后的星球探索资源、异兽最新情报、星能核的质量等等,在漫游者属于内部公开且默认可流通的交易资源。多数漫游者小队的队长偶尔会透露给家族,也可能是同阶级的兄弟。”
“我赴任第一军团新的分支总长,履行政务的同时,我的武力和引导战争走向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阿努什卡话至此,昂起下巴:“我不是用金卢和贡献点就雇佣到的军雌,第四军团想请我带的新分支团去护送阁下抵达北极星区,猫眼阁下的身份和相关信息是我应得的酬劳。”
“我想怎么用,第四军团和法庭都不能干涉。”
阿努什卡嘴角下撇:“其他漫游者多数会将这份情报转递给家族,拉拔家族适龄的后辈军雌,让他们在嘉年华里勇争头番。我没有家族,也没有交情好到能让我送出这份情报的战友、校友。”
“…你不是作为特邀嘉宾去嘉年华?这份资料你看看,到时候阁下召见你,你也不会讲错话。”
“而且。”
…
黑盾。
卧室。
时寸瑾看着视频里的阿努什卡。
他突然又言语刹车,垂敛的睫毛颤动几下,抬眼露出那双异色瞳。
阿努什卡直视摄像头,仿佛与星网这端的时寸瑾面对面。
他的表情仍然是那副冷咻咻的僵态,双瞳针状,盛装华容显得压迫性极强。
时寸瑾清楚看到阿努什卡的异色兽型眼有多怪异,只一双眼睛,阿努什卡身上“人”的特质全部消失,仿佛一头穿着华服的人外野兽。
这头野兽坚定地说:“我没有感觉错。”
“你回应我了。”
“你没有必要开这个视讯,也没有必要接通,三大势力都在搜捕你,首都盟想要你死的高等家族权势滔天,法庭恨不能捉捕你,将你判以公开斩首之刑。”
“即使我和你通视讯用的星网属于漫游者的加密网络,你仍有暴露自身IP的风险。”
……
时寸瑾沉默。
他这边的摄像头只能拍到一双手,视频里的阿努什卡还是认真对视。
视频里的阿努什卡僵硬表情慢慢软化,气势汹汹的声音变得干巴:“…但你还是回拨了视讯。”
“你都敢把一部分的安危交给我,我为什么不能对你说这些?”
“我相信你。”
视频里的金发虫族睫毛又垂下来:“…像你相信我一样。”
时寸瑾的思绪在此刻分为两派。
理性一派轻叹一声:被反将一军了啊,这个视频早说不该打的,过多接触只会暴露出更多缺点。都有一次前车之鉴了,你还冲动地回拨视讯。瞧,这下又被咬一口了。
感性一派沉默。
理性一派继续开口:上次你放置他,他就给你整出首都盟爆破,这次你打算怎么处理?控制他吧,多好的机会,也免得这条线失控。
感性一派仍然沉默。
理性一派:老大,下次不要熬夜处理阿努什卡的事情,我很难办啊。
感性一派:……
…
漫游者基地。
办公室。
阿努什卡的耐心一向容易烧干,等了一会,菲特不说话,他立刻开口:“我说错了?哪里错了,你说。”
智脑环里的菲特开口:“你没有错,是我没想到这层,说你愚蠢,我很抱歉。”
菲特温和的声音调子放慢,变得温柔:“谢谢你的信任。”
“我下次会注意言辞,请你原谅我的失礼,阿努什卡。”
令阿努什卡心绪躁动的“情绪”又回到菲特的声音里,他爱听菲特用这种带情绪的声音讲话。
仿佛隔着虚构网络,万千星海,不需要金卢,不需要信息情报,他也能吸引到菲特的注意力。
菲特的态度永远都能那么及时地抚平他的焦躁。
菲特和阿努什卡所认识的虫都不一样。
菲特从不会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他自己错了,他意识到后会立刻诚恳地道歉。
阿努什卡突然伸手去关掉智脑环的收音器,再次调整了一下智脑环的拍摄位置。
3秒内,智脑环拍不到阿努什卡的脸,也收录不到声音。
阿努什卡听见菲特在智脑环那端疑惑地轻轻喊了一声:“阿努什卡?”
“嗯。”
“嗯。”
“…嗯。”阿努什卡一声声应着闭麦的智脑环。
他厌恶极了自己此刻的声音,仿佛喉咙里藏了一团泥,这团泥让他无法正常发声,词语破碎,一张嘴全是黏.腻不堪的怪异呻./吟。
**的,真想拔了这条关键时刻管不住声音的舌头。
…
黑盾。
卧室。
几分钟后,时寸瑾重新在视频里看到阿努什卡。
阿努什卡那端的摄像头角度调整,时寸瑾看不到阿努什卡的头顶,他的双手也放到桌下隐藏,身形仍保持板正的军姿坐态。
时寸瑾:……
怎么突然换成了标准的面试坐姿?
他轻咳一声,压下喉咙里的笑意。
视频里,阿努什卡气势腾腾:“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