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陈凡便和十几位老道士聊得不亦乐乎。
从《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聊到《道德真经》,从《冲虚真经》聊到《通玄真经》,乃至于《太平经》、《阴符经》、《度人经》、《心印经》……
反倒是《重阳立教十五论》、《云光集》、《清真集》这样的全真道嵛山派经典,并不在论经范围之内。
人家就是嵛山派的,你问人家本派经典,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这一通聊啊,两大壶热茶都没够,直到有位头发灰白的老大爷肚子咕咕叫,众人才回过神来。
随后各自相视一眼,齐齐仰头大笑。
有了论经这一茬,陈凡也算跟众人混熟了,当即直言不讳地问道,“各位前辈可是没有用过早饭?”
刘道长也不觉得害臊,坦荡荡地说道,“用倒是用过,只是一碗米粥,勉强混个水饱。”
另一人也笑道,“比起好多还俗的道友,咱们还能念经修道,已经很好啦。”
陈凡看了看他们,抿抿嘴没有说话。
道观的收入有几个方面,一个是宗教局拨款,这个是主要收入。
其次是香火钱,可是道观又不太擅长吸引香客,教义也不太讨喜,所以即便是几十年后,一座大城市里道观的日常香火钱都很少,……有媒体找上海某道观开过功德箱,那些道士也让他拍。
一个月30天,只有不到15天箱子里有钱,而且每次钱都不多,3、50块就算多的,与同行的香火鼎盛相去甚远,或者说根本不能比。
别说这些年情况特殊,早就断了这一块。
第三是“外出业务”,一般是白事“做法”,嗯,这一块目前也断了。
再就是治病收取医药费,……,这年头谁还敢找道士看病?除非在缺医少药的偏远地区还差不多。
至于其他灰色的卜算、风水、地师,就更加无人问津。
所以说,目前道观除了依靠上级的一点拨款,别的收入近乎断绝。
可现在还有拨款么?
再看看这些老道士,他敢肯定,近年来的收入都是他们自己出去赚回来的。
至于是捡垃圾还是干点别的什么,就不太好问了。
刘道长又提着壶加了一瓢水,对着两人说道,“61年扩建广场,拆了前门关帝庙,我就到白云观挂单,正好道协也在这里,还省了不少事。
后来风卷残云,好多道友不得不另寻他路,我们几个没地方可去,就一起在这里躲清净,也不管是全真还是正一,总归是道门一家。
在这里住着,虽然偶有劲风吹过、略显狼狈,却还能继续修道,倒也让人欢喜。
就是这些年断了香火,手头未免拮据,还得另谋生路,所以这些年我们一般都是吃两餐,早餐一顿稀的,下午一顿干的,倒也能坚持下来。”
顿了一下,他又笑道,“不过今日有高功道友到访,不能不招待。”
说着转头看向其他人,“加一顿中餐如何?”
其他人一起笑着点头,“甚好、甚好。”
看到这一幕,陈凡转头去看张玄松,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口袋。
张玄松会意到他的意思,当即轻轻点头。
陈凡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捆粮票,又从另一个裤兜摸出一叠大团结,站起来走到刘道长面前,双手奉上,“今日拜谒,嵛山派朝阳观向道协奉上资费500元,粮票500斤,以表心意。”
这话一出,包括张玄松在内,都吓了一大跳。
我知道你要给,不知道你要给这么多啊!
刘道长也脑子嗡的一下,没能反应过来。
什么家庭啊?竟然一掏就是500斤粮票加500块钱?
陈凡见刘道长呆立不接,便说道,“另外有一事,还需众位道长相允。”
刘道长立刻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着他,“请讲。”
心里默默想着:就知道这笔供资没那么好拿。
旁边张玄松则不自觉地坐直身子,眼睛盯着众人。
陈凡正色说道,“我朝阳观本在山东修道,当年外敌入侵,观中长辈破观下山济世救人,如今几十年过去,仅剩我师父一人存世,后收我为徒,意欲重建朝阳观。
只是山东路远,我们想等时机成熟,就在京城建观,一应费用自有我们自己承担,届时还请道协各位高功应允相助。”
随即将粮票和钱都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正色说道,“这个资费只是见面礼,与请求无关。”
说是无关,但他们若是不同意,还好意思拿么?
不过在这些道长眼中,修建新观还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若是成功建观,还多了一群道友呢。
更别说还是破观下山抵御外辱的道友,他们看向张玄松的眼里,都多了几分尊敬。
尽管如此,刘道长却没有立刻应允,也没有去拿钱票,而是面露难色,说道,“在京城建朝阳观,我等本该鼎力相助,何况还是为国家做过贡献的大德高功,可是,……”
他说着摊开双手,转身望了一眼四周,苦笑着说道,“眼下如此境地,我等又怎敢妄言应允?!”
对啊,现在一帮老道士都自身难保,哪来的底气敢帮他们重建新观?
陈凡却没有丝毫担心,咧着嘴笑道,“年前开大会,上级就说要团结一切友好力量,如今海外关系也成了香饽饽,说不定明天就要重建道门,这希望就在眼前,怎么能说‘如此境地’呢?莫非……”
随即面露难色,看着他们说道,“众位道长不愿我们朝阳观迁址京城不成?”
听到这话,刘道长不再犹豫,与其他道长对视一眼,便对着陈凡和张玄松施了一礼,“既然如此,只要有重开道观之日,我道协一定鼎力相助,助道友重开朝阳观!”
陈凡与张玄松相视一笑,赶紧对着众位道长表示感谢。
用一笔钱粮换一个承诺,尤其是得到道协众位道长的友谊和支持,怎么看怎么划算。
过来的时候,他们是真没想到,重建朝阳观最紧要的一关,竟然这么轻松就过了?!
而这里的十几位老道长也是满心喜悦。
患难之交啊!
落难多少年了,相互扶持的道友不是没有,只不过大家都自身难保,经常饿肚子的日子也不是没过过。
什么时候像今天这么阔过啊!
500斤粮票,够他们敞开吃一个多月!
欢欢喜喜在道协吃了顿斋饭,吃饭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刘道长就是协会副主席,还是京城分会主席。
这不巧了么!
等以后重建道协,还怕朝阳观建不起来?!
……
回到小院,时间还不到12点。
张玄松一进正屋,便拉着李尚德和林远祥滔滔不绝地讲今天上午的经历,引得两位老伯一惊一乍。
原来现在混教派的这么惨吗?
陈凡在一旁坐了没几分钟,便坐不住了。
他可以自己在书房里待一整天不出去,可要是有别人在,那就不行,除非有事情做。
有了张师父的两箱子书,他也不打算现在去作协,今天是12号,反正何主席他们要14号才到,那就等他们到了再说。
左右无事,他便准备去外面再溜一圈。
这时张玄松见他要出去,突然拍拍脑袋,“差点忘了。”
随即便撑着拐杖进了房间,再出来时,手里捏着一叠钱,“这1000块钱给你。粮票就算了,你要我也没有。”
他一个月工资200块,平时除了吃饭喝酒,也不怎么花,子女都有工作,而且收入也都不低,更用不着他掏钱,区区1000块钱,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这笔钱自然是补给陈凡的。
陈凡摆摆手,“算了吧,您的钱自己拿着养老,或者等以后重建朝阳观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张玄松脸色一板,“老子还没死,轮不到花你的钱。”
陈凡看看他的脸色,发现不像玩客套,便抿抿嘴接了过去,随手揣进兜里,“打听一下啊,您有多少存款啊?”
张玄松斜眼看着他,“怎么,算计我的养老钱?不妨告诉你,我每个月都有单位发工资,根本花不完!”
陈凡咧嘴笑道,“不是,想看看够不够买地建观的。”
他指了指这座小院子,说道,“您看看,李老伯当年买这座院子的时候,才花了200块钱,现在这座院子,怎么着也能值个500块吧,好歹是个独门独院呢。”
然后看着张玄松,“还有,现在越来越多的知青回城,咱京城出去了多少知青?还没回来的有没有1万人?应该不止吧?
现在知青回城可是大流,要是他们都回来,没房子住,这房价会不会还要往上涨?”
张玄松眉头紧皱,“你想说什么?”
陈凡两手一摊,“所以我在想啊,您现在身上有多少钱,看看能不能先买个房子,别等以后要建观的时候,连房子都买不起,那就糟糕了。不如现在就买房吧,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