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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照常在早晨六点钟起床,他整理好自己的仪态后,拉开了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天色一如既往地不怎么好,哥谭总是如此,像一位永远处于丧期的女人,黑裙曳地,面色阴沉。
不知是不是错觉,阿尔弗雷德总觉得从昨天起,云层就越来越低,枕戈待旦的乌云们纠集成了一支黑色的军队,闪电是旗帜,雷声是号角,野心勃勃地意图吞噬整个世界……
也许是年纪大了。他想,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世界每一天都在有所变化,只要乐于观察,他这样上了年纪的人,越往前走,就越是被日复一日在进步的世界甩在身后。阿尔弗雷德稍作感叹,就立马下了楼,开始了新的一天。
迪克、提姆以及杰森罕见地在家族事物之外开始追查同一个案子,芭芭拉和史蒂芬妮在一旁协助,达米安最近则一直在大都会的朋友家,加上男主人也出差在外,一时间,整个宅邸只剩下了老管家一个人。尽管,至少在早晨十点之前,根本没来及睡觉的提姆还在家,就连他也很快迫于事件出乎意料的进展出了门,而后勤也被转给了芭芭拉,阿尔弗雷德只需要定期查看一下蝙蝠洞的监控即可。
阿尔弗雷德趁提姆出门,打扫了一下他以及迪克的卧室,至于杰森,他住的地方基本不需要太费力气收拾,只要定期除尘就好;之后,阿尔弗雷德去花房里看了看他精心养的月季和玫瑰,在顺手摘了一些香料后,这位尽职尽责的英伦管家掏出口袋里的备忘录,将以及做好的事情划掉。
今天刚好是周二,他上周经熟人介绍,联系到了能够承包家政服务的专业团队。事实上,阿尔弗雷德再全能,在经历岁月的洗礼后,也只能尽力维护家里人日常起居的地方,而韦恩庄园实在太大了,无数个房间,无数间藏品,就连秘密也是无数的;他会定期请家政团队,但不会一直请同一家,毕竟,蝙蝠洞就在韦恩庄园的脚下,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阿尔弗雷德把铲子放进花房旁的杂物屋,关好门后,洗好手,重新带上手套。他走进空荡荡的家中,鞋跟与地板发出清脆撞击声的那一刹那,油然而生的……落寞,从这道声音中钻了出来,通过耳朵,钻进了老人的心房。
阿尔弗雷德走到电话机前,拨通了一个电话。
漫长的拨号音没有让这位涵养极好的老人有半点耐烦,纵然,这确实是一通无人接听的电话,他又试了一次,发现那头的电话已经关机了。
阿尔弗雷德挑了挑眉。
这不太合理。至少,将这名先生介绍给阿尔弗雷德的人是他的老朋友,信誉一向良好。他深知,信誉对于他们这类人来说,是一种分量极重的……通行证。可能他的朋友也被骗了,亦或是……那位先生遇上了什么不方便的事情?
哥谭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阿尔弗雷德确认了一下今天的状况,阿卡姆还好好的,从夜班上到白班的少爷们也暂时没传回来消息(实际上,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这件事尚在解决范围之内,不需要再让老管家再多操一份心)于是他决定先去取他之前寄送的波斯地毯。
他穿上得体的、适合外出的衣服,拿上伞,驱车出了韦恩庄园。
今天的路况还算可以,加上不是上下班高峰期的缘故,阿尔弗雷德在二十分钟后就到达了靠近哥谭新城区的一条街道上。他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而大名鼎鼎的犯罪巷离就在两条街之外。
阿尔弗雷德这才想起来,他应该在出门的时候就带上花……你终究还是老啦。有个声音在心底说。阿尔弗雷德很快就找到了附近的一家花店,春天可供选择的花很多,他挑了一束,走出店门时,风铃叮当,他站在街头,思绪也逐渐回到遥远的年代……
那时候依旧是车水马龙,街头巷尾,阴冷的水汽无处不在,昼夜不歇的大雨一遍又一遍总爱将往事弹奏。老样子,他想,这里还是老样子。
他抱着花束,正准备放下时……突然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身影。阿尔弗雷德最初以为那个是流浪汉,是的,这边经常会有流浪汉出没,他看清楚了那是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他走近了几步,想温声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汗水已经被风吹得不能再冷,又化作了黏腻的触感……黏腻的也可能不是汗水。布莱雷利感受到了口腔中满是铁锈的味道。
“这位先生,您是否需要……帮助……”
英国腔调,混迹于上流社会。
他在有些混沌的脑子里迅速捕捉到了这条信息。
“……啊。”他发出一个音节——他只能发出这样的音节了。那些该死的——活死人实在是棘手,他暂时甩开了这些家伙,就是自己也难免挨了好几下。
体力透支……真糟糕,他费力地抬起眼睛,然后在下一秒,他落入了一个怀抱。
同时,花束掉到了冰冷的地面上,倒影在一滩积水里,空气中飘荡着不为人所见的金色尘埃……在布莱雷利尚且不知晓的那个时刻,那个用于模糊人印象的法术渐渐因施法者法力的衰退而失去了效益……现在,就连那滩不算清澈的水镜,也能照出他真正的、少年神祇般的面容……
“……布鲁斯少爷?”
……难以置信的、有些耳熟的声音在他的头上响起。
……布鲁斯?那是……谁?
他的思想已然不受他控制,理智的那部分督促他赶紧站直,说上一句“哦请送我去医院”或者“不用我还好”……尽管后者在现在听上去像个笑话,毕竟,他溜着那群——活死人整整跑了半个哥谭!真是壮举……委托快结束了,不然干脆直接做完这笔单子就去其他地方就好,只是可惜了租金……而不那么理智的部分纳闷地想,谁是布鲁斯?
阿尔弗雷德很少有过如此惊心的时刻了……即使是达米安,也是在与布鲁斯老爷相似的基础上,继承了属于母系的一些基因,而眼前的年轻人,几乎与年少时的布鲁斯韦恩如出一辙——只是这孩子的身形过分单薄……
他咳嗽了一下,血迹从他的衣服上慢慢泅到了眼前老人的衣服上,布莱雷利本想站起身,却被人拍了拍脊背。
“……您不要动,保持呼吸,我这就为您做急救……”
意识被抛入一潭漆黑的水,那些浮在遥远水面的光距离自己越发遥远,心灵就越发宁静,黑暗的、幽深的、温暖的,温暖的黑夜,温暖的海水,世界是一个水球,他在中间,感到舒服、安稳。人睡着的时候,灵魂才会苏醒,于是这是他第一次同灵魂一块沉沉而眠,对水球之外的事情,也就一概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