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树红当然不肯诗诗遭他毒手,好说歹说仍被夺了过去,裴液最后还是免不了遭王守巳一番打压。
不过裴液刚知道这个十来岁的小娃前几天竟然破入了六生,一时明白为何她如此受门派器重。
两个时辰后三人浑身通畅地坐在剑场边上,疏星明月高挂,风从修剑服中穿梭而过,带走筋骨滚烫的热量。
“其实你就是境界受限,除了诗诗,我实在没想到还有人进了修剑院却还没入上二境。”王守巳把剑横在膝上,两手搁上去耷拉着,“真气永远是剑最亲密的能量,反过来说也限制它的使用,上二境之后真气离体,剑才算是彻底解放出来——你连真气术都不会,是不是?”
“我以前和七生剑者打过,确实有这种感觉,不过是到了这里之后,才感觉是一条沟壑。”
“都和谁打过?”
“七生.”裴液思忖了一下,“这个境界和我打的,好像都让我杀了。”
王守巳再次无言,倒是旁边宁树红眯眼看了看他。
王守巳算了算自己真个生死搏杀的可怜经验,一偏头道:“我剑下不斩无名之辈。”
裴液这时道:“我想起来了,有個崆峒的十年剑首,叫席天机。”
宁树红挑了下眉:“我听说过。”
王守巳道:“想来也是个不会用剑的。”
裴液想着来到修剑院后遭遇的这些对手,倒也没有反驳。
“总之你早些踏入上境,咱们痛快些打一场,实话说,我在来这儿之前,也挺久没在同辈手中感到过针扎般的威胁了。”
“我有?”
“你有。你、树红,还有我两个同院,一个比一个扎得疼。”
“行,其实也也快了。”
宁树红却在旁边倚树轻叹:“弈剑哪能真个痛快,永远都是过家家,打多了也无聊得很。”
裴液和这位明朗的女子对剑时总觉得自己在面对一头未睡醒的凶兽,当她拔出剑时,你知道它站起来了,但只是打着哈欠应付,某种暴烈的力量还沉睡在身体里。
裴液也忍不住点点头,想着“试着赢赢看”的弈剑,和怀抱“我必须杀死他”的决心,整个人完全是两种状态,甚至在生死的极限中游走久了,他会有些不适应自己正常状态下的“孱弱”。
王守巳看着两个相视而笑的同窗,思忖道:“这么说,我的潜力其实一直都还没开发出来,我连拿九届剑联第一,其实只是我真正实力的一半?”
“不,你大概是那种只适合弈剑的花架子。”宁树红道。
王守巳叹息一声:“没事儿,再有.不到两个月吧,就有个不是过家家的东西了,那时候让我看看宁真传的真正水平。”
他回头看向裴液:“我猜你又不知道,是不是?”
裴液果然茫然:“什么?”
“‘长安玉冬剑集’。将在十二月的第一场雪后召开,是神京今年的最后一次剑道盛会了。”王守巳道,“新入京的剑者总得在一处一流剑集上亮过相,别人才知道伱这么号人。峨眉今年尚无响剑,树红她肯定是要全力以赴的。”
裴液恍然,又忍不住问:“要是十二月不下雪呢?”
“.不下雪也开。”
裴液想着到时候白雪堆成团子,枝上挂着薄霜,淡天之下弈剑饮酒,确实是一桩乐事。
“在那之前就没了吗?”
“当然有啊,神京这样的地方,还能少了剑会吗。像西池那边,我看天天有各种诗会武会,谁出了风头,第二天大家就都传你的名字。”王守巳轻叹,“神京就是一个遍地名利的地方啊,可惜争抢的人也多。”
“王兄想去吗?”
“那当然,岂能入宝库而空手?得空了我就去逛逛,金乌派还得靠我在神京扬名呢。”
裴液叹息一声:“我还是低调些吧。”
两人闲聊着,宁树红在旁边监督着祝诗诗的剑招,直到明月渐高,祝诗诗先打起了哈欠,三人便起身分开告别。
只剩裴液一个人依然坐在月下。
身上的汗都落干净了,深夜的神京,天幕映着隐约的光,初冬虫鸟稀疏,只有剑场遥远处偶尔传来仍在习练之人的剑声。
裴液阖眸静坐了一会儿,就在这样的冷瑟中握住剑站了起来,抬手缓缓刺出了一道陌生的剑式。
和他曾经所习的剑式全都不同,不像玉翡那样栩栩如生,不像崩雪那样平地惊雷,亦不像雪剑那样宛如梦境。
一剑刺出,先有一种冷阔向四周铺开,这不是神京城的气质,要更北一些,这也不是薪苍山或玉翡山的气质,比那要更东。
那里是横跨数十州的平阔与寒冷,在那样的无人处驰马,就像天地间唯一的生灵。
裴液选在这样的夜里尝试这一剑,正是为此。
最坦然简单的一剑,没遇到什么门槛,意到手到之后,特异的真气回路霎时构成,这门剑当先是一式守剑,不需要多少真气和力量就能释放,而当它成型之后,立刻就化入“缥缈”和“凝定”两种状态之间。
《初月北雨》·【云寒】
这于裴液而言绝对是新颖奥妙的处理,这也正是女子为他选择的四门“朝传”中的春剑,剑之取意正如字面——一二月之中,而非再后;是为北雨,而非南雨。
这门剑的气质一下将裴液从蝉与雀的博弈算计中拉了出来,几乎没有任何陷阱和变招的扣子,就是坦然、明白,甚至随意的外露,正令裴液想到这门剑籍那独特的抄录与封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