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干净决绝的毁灭到来的前一刻.仙君的意识骤然自行消失。
祂不能突破封锁,也没有选择与之俱毁,而是就此离开了这具身躯。
仿佛降临从未发生,祂带走了权柄,也消去了躯体乃至这片山谷中的一切痕迹,从诏图复归了天上。
竟然留下了依然重伤的少年。
【斩心】霎时湮灭,女子和少年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两双生死相隔的眸子忽然间怔然相对。
“.裴液?”
“祂好像走了。”
“.”明绮天上前两步,裴液下意识抬了下手想要后退,但由强大变为虚弱濒死的巨大坠落感此时猛地涌了上来。裴液一霎天旋地转,直直向女子倾倒了过去。
明绮天立刻托住了他,将少年的头撑在肩上。
好半天,裴液才喘出来第一口气,有些茫然地重复道:“祂好像真的走了”
偏头望着女子。
“嗯。”明绮天轻声道,“也许.祂不想失去你。”
“.”
但无论如何,这比死去要好,裴液沉默着,身体还是完全提不上力气,偏过头,女子的脸庞近在咫尺。
他发怔地望了一会儿,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周围那令人心安的寂静。
寒凉的雨从天上落入苍山,每一枚叶片都变成了一面小鼓,这些鼓手非常小心地轻巧击打着鼓面,连成一片细弱的沙沙声,绝不会吵到听众的耳朵。
就在这样的宁静中,裴液望着女子轻哑道:“那结束了?”
“.结束了。”
伤痛和疲累一瞬间淹没了他,他很唐突地不想搜刮力气从女子身上站起来,甚至一时也不想说话,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站着,听着雨声将他们掩埋。
直到明绮天轻声道:“‘心心相印’还没有完成呢,我要把【明镜冰鉴】收回来了。”
“嗯。”
“你要看着我。”
裴液转过头,那双美丽的眸子又近在咫尺。
裴液望着眸中的自己,仿佛正在和“他”经历一次替换。
女子深深望入了他伤疲的眼眸,裴液第一次明白了这为何是一场疗愈,如果开始的映照是明彻的清退,将那些侵蚀和心毒尽数摧毁,如今的剥离就是赋予伤口温暖的生长。
在女子琉璃般清澈的瞳色中,裴液感觉自己的心神境被纤毫无遗地照亮了,一切幽微都清清楚楚:欢乐、愤怒;堂正、虚伪;纠结、坦然;光明、卑劣.乃至隐幽的心思、冒犯的狂想,一切都映入这双琉璃之眸中。
当【明镜冰鉴】撤去,裴液重新回到自己的心境,已再度是清风静湖,煦日青天。
那些痛苦、压覆和仇恨并没有消失,它们带来的沉重也依然存在,但每一样都有自己的位置,再不能占据、挤破他的整片心田了。
只是有无数的紫竹从地面上生长了出来。
裴液从心神境收回目光,搜出力气从女子肩上撑了起来,低下头看着她再度被浸湿的裙摆,怔了一会儿忽然踢下自己的鞋:“.明姑娘你先穿我的吧,我有真气。”
明绮天却没有搭话,依然看着他:“那是什么?”
那些依然生长的紫竹不受明镜之影响,甚至仿佛不在那個世界,似真似幻地填充着少年的心境。
“.诏图。”裴液道,“祂的到来留下的后果,以前没有这样。”
“‘明镜冰鉴’清除不了它。”
“是的。”裴液沉默一下,还是说出了令自己心绪沉重的猜测,“因为这不是侵蚀,是融合了,祂降临这具身体之后,心神境毫不排斥诏图的进入我想这也是他愿意离开的原因。”
“诏图从更深的层次和我结合.《紫竹林龙仙秘诏》迟早有一天会替换我的心神境。”裴液望着远山,“那就是祂彻底获得这具身体的时候。”
明绮天安静不语。
裴液让自己笑了一下:“没有什么,反正祂还是跑了不是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白白给咱们打工.”
“就是啊。”明绮天认真点头。
“.什么?”
“本来就是啊。”
裴液微怔,意识到女子是在认真地认可他拿来玩笑的话。
“太一真龙仙君,也不过就这样,不是吗?”
“.”裴液心中忽然温热地一颤。
少年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孤身面对世上最可怖的敌人,祂露出的一丝气息就令万物异化,祂降临一缕意志就如要摧毁整个人间,好像这个世界不过是祂摆在盘中的食物。
这样的东西从天外垂目盯着他,而打开门庭的钥匙就和他的心神境绑在一起。
这种压力无法和任何人倾诉。
因此当诏图在祂的示意下融入心神境时,裴液虽然脸上还在笑着,其实已经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
再没有什么言语,比一句“太一真龙仙君也不过如此,不是吗?”更令人心安。
尤其这言语出自面前这位凌绝于世的女子仿佛和并肩他站在了一起。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只要是和明绮天并肩持剑,你都很难说出绝望二字。
裴液忍不住露出个微笑,轻轻“嗯”了一声。
纵然这是高渺的注视、仿佛无解的融合,纵然他还是没想到救自己一命的法子,但确实,这个尊名不再给他窒息般的感觉了。
——当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地把这个名字当做棋子,谋划以祂的力量来破局时,你的心境本来就已开始发生变化,不是吗?
人的可恶又可贵之处总在于胆大包天.认真地注视研究这尊天上的意志,也许早有人走在了前面呢。
裴液轻舒口气,低下头,又把鞋子往女子裙下踢了两下。
就在这时,他猛地回头,山外高空,响起啸烈的惊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