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捕捉到刚刚语声中的那抹熟悉,也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识认出来了。
因为这个声音一直是以清如春风的温和出现在每个人的耳中,她从未听过它如此冰冷短促的样子,就像一柄锐快的匕首。
他整个人也仿佛剥去了春风笼罩,露出了其下万年不化的寒冰,青白的长衣上溅了细密的血点,出鞘的剑倒提在手上,男子低头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这个弯角。
&t;divtentadv>这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的第二刻,管千颜就惊喜地从阴影中站了起来:“席师兄!”
席天机猛地抬头,眸中湛然的冷光一瞬间几乎穿透少女的咽喉,管千颜滞了一下:“.席师兄?”
席天机定了片刻,声音缓和了些:“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们想来探望一下景弼。”管千颜重新笑了起来,见到这个身影,只觉一下子轻松了,“席师兄,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我们一路走过来见到好多血你受伤了吗?”
“有些歹人,已经清理掉了。”席天机抿出个笑,那温和又自然流露出来,“我们很快就请长辈过来处理.你们不要再往前走了,快回去吧。”
“啊那景弼怎么样?”管千颜身体放松的同时也松开剑柄,上前道,“席师兄,他没事吧?”
“.没事。”席天机微微一笑,即便一小蓬血就溅在脸上,其人依然颇有安稳之风,低声道,“这里的事情不适合伱们掺和,赶紧回去吧。”
“那我们见景弼一面好不好?”管千颜昂首恳求道,“都到这里了,让我们见一面吧席师兄。”
“不行。”席天机肃容道,“不是儿戏,赶紧回去!”
“.好吧。”管千颜颇不甘心地低下头,往回转步。她知道这位师兄很少拒绝人,但一旦拒绝,就没有转圜之处。
“啊”孔兰庭也很不情愿地转身,却忽然又想起来,有些低落道,“对了席师兄,跟你说件事,咱们谷底
“.”
“.怎么了,席师兄?”
“你们见到活着的剑了?”
“对啊,我们从谷底过来,就碰上了,它自己浮在空中,很凶很厉害。”孔兰庭认真道,“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放过我们了席师兄?”
“.哦。”席天机缓缓抬了起头,清俊的脸上面无表情,“别走了,你们想见张景弼吗.那就来吧。”
“.”
两人面面相觑,但男子已经侧身示意他们往前而去,那是冷雾蔓延进来的方向,两人对这样的气氛有些茫然,但还是挪动了步子。
席天机就跟在他们后面。
长隧到了端口,冷雾又重新侵入进来,两人走出了这条长隧,将洞外坪上的一切纳入了视野。
没有见到什么歹人。
莫昌的尸体就钉在石壁上,被他自己的剑贯穿咽喉,低着头双目暴突,血流下来,在石壁上挂出一条凄艳的蜿蜒。
一个二十四五的男子倚在他对面的巨岩,身脸上还有些风尘之色,正低头拭着一柄长剑。
整个崖坪都被一个巨大繁复的刻阵填满,长宽俱十多丈,这震撼诡异的一幕令两人全都僵滞,而当目光挪到最终端时,那一幕才狠狠撞上他们的脑弦。
那石牢已经打开了,被束缚住的、没有真气的张景弼,被一杆铁钎贯穿正胸,钉在了石壁之上。
它显然避开了他的心脏,却有意破坏了一部分肺部,把少年精准地变成了一只重伤未死的待宰之物。张景弼面白唇颤,头无力地偏在一旁,每一次呼吸都要如岸上之鱼般急促地吸入好几口空气,显得凄惨又可笑。
他此时努力地看着他们,凄然的眼神中不知要传递什么神情。
孔兰庭一句话说不出来,管千颜喉中几乎破出一声尖叫。
而这时那中间的男子抬起头来,少女忽然发现自己也认得这张面孔虽然自从他供职莲心阁后,就很少再出现在弟子们面前。
冷酷、深削,貌如鹰雕,用剑以凶杀得名,听说他在前年已经步入了八生。
“.江师兄,这是”少女的身体和话语一同死死僵住,脊背猛地后挺,像一尾被插入心脏的鱼。
浑身真气一瞬间在经脉中崩散,鲜血从喉中飞出,她僵直地扑倒在地,余光之中,是男孩同样颤抖倾倒的身形。
然后她感到那手掌从背后收了回去,在崩乱般的不可置信中,少女感觉被人拎起,和男孩一同被扔到了莫昌尸体之下。这大概是全场唯一不会干扰这座刻阵的角落,旁边是断剑血布之类的垃圾。
“总有糟心事。”江以通冷声道。
管千颜颤抖般地喘着粗气,她不知这是什么样的功法,能一掌令人失去全部的反抗之力,她只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心脏像是在不停地绞紧崩开,眼泪已从眼眶流溢出来。
她努力移目去看身边小小的男孩,竟然比她坚强许多,此时他紧紧咬着眼,只是身体也失控般地颤抖痉挛。
席天机一手拎着青铜之盒,漠然地留下一个背影:“这两人怎么处理?”
“.问问吧。”江以通冷冷瞥来一眼,“都不太好明杀,估计也要失踪处理。”
“好。”
“画液。”江以通伸手,接过。而后这位男子走到地面刻阵的起始处,将一盒清透粘稠的液体缓缓倾倒,当它流入那些刻好的沟壑后,薄淡的星光竟然仿佛穿透了迷雾,这些液体立刻蕴起莹闪的光芒。
就此一点点流散开来,繁复的阵式仿佛在他们面前点亮,一种浑然天成的完美缓缓结构而成。
这个过程用了约一刻钟,管千颜无数次努力尝试冷静下来挣脱这种痉挛,但绞拧的痛苦下一瞬就击垮她的全部努力。在真正残酷的手段面前,这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就如一只脆弱的幼鸟。
而地面上流贯的星液已经开始渐渐汇和,但在末端的最后一处,男子却留出了一片空白,没有让这座阵式真的就此完成。
“取魂吧。”江以通道。
席天机取出一枚半黑半透的珠子,往石牢前走去。
管千颜颤抖地看着这一幕,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自己遭遇的是什么了。
当执法堂紧张地监视起整个铁松论剑后,当晏采岳被重伤、仙桥峰被严密地看护起来后,少女曾无数次好奇地询问父亲,终于从他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模糊的样貌。
但那鬼怪异谈般的“夺魂窃剑”好像是天边的故事,管千颜听过之后便忘了,从来没把它放在心上。
而如今它不仅就在自己面前残酷地上演,漠然残害自家弟子的,还是这位最受信任和敬重的大师兄!
管千颜看着他一步步朝张景弼走去,喉中连连颤抖着挤出变调的“不”,她努力地咬牙奋起身体,但又再一次毫无悬念地被剧痛击垮。
于是这时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就算她挣脱了这份痛苦,也依然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是随手一剑就能卸下自己长剑的大师兄,那是上代崆峒第一的门面,如今早已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随手一掌就能令自己两人瘫倒如废,就算站起来,也阻止不了任何事情。
她这时深深后悔将师弟带来这种地方,空寂无人之处赌博尚有许多次收手的机会,但很多时候,生死就是仅仅一步的行差踏错。
她懂得这个道理的年纪并不大,却已经晚了。
但席天机探过去的手还是停住了。
“没拦住吗?”江以通直起身来,口气冰冷地提剑。
席天机同样按珠横剑,两人一齐望向了洞口。
管千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旁边的男孩也仰着脖子颤抖地看去,他们两个的真气已经溃散开来,一些遥远的声响已经不能通传双耳了。
但很快这煊赫的声响就撞入了凡眼肉耳之中,雾气朦胧的长隧之中,由远及近,一道啸鸣的锐响一瞬间就贯满了双耳,整座峰的雾气都激荡震颤起来。
令人心肺骤然缩紧的速度,崖坪之上,江以通瞳孔缩紧,拉步横剑,管千颜从没见过这位上代剑首的全力出手,但如今眼前的一剑已经证明了一切。
整个崖坪的雾气冷草都在一瞬间被压伏下去,男子长剑一横,八生的真气在面前挤压成一道不可突破的金墙。
下一刻那尖啸的东西冲出了崖洞,挤压了整整一条长隧的气鸣蓬然释放,炸裂般的啸鸣一瞬间席卷了整个崖坪。
耳膜刺痛之中,一道云气煊赫的剑影一剑贯通了江以通挡在身前的一切,真气溃碎如风,白气碎羽般飘飞,纷乱之中,只有那美丽的剑身拉成一条透亮的中轴直线。
将江以通死死钉在了崖壁之上。
啸鸣消去,清晰的脚步在长隧洞口一步一步地响了起来。
少年从阴翳中缓步走出,淡月一点点褪去他身上的阴影,血液濡湿了黑发,衣衫如染,他轻轻喘着气,眼神冰冷地打量了四周一圈,而后低眸盯住了对面的席天机。
“.就你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