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起眼,小心翼翼地捧起陶瓷碗:“谢过师尊。”
汤里放了雪梨银耳和桂圆,许是为了驱寒,还加了两片姜片。
他的吃相很文雅,小口小口的,吃完还不忘要将碗拿去清洗。
啊。好像有个徒弟也不错。
楚玉闲闲地想着。
……
师徒二人在九岚山上渡过了小半个月。
这十几天,是仙侠界公认的平安时光。
楚玉呆上山上不下来,就没有任何宗门会
受到袭击,整个世界一派平和。
就连为非作歹的邪修也暂时按捺住做坏事的心,没有打破当下的氛围——要知道,妖女会平等地攻击每一个她看见的势力,哪怕是同道中人,她心情不好也会揍邪修们一顿。
此时此刻,被万千修士挂念的人,正在和她新收的徒弟进行一对一教学。
“左手再抬起来一点,对,就是这样。”
楚玉坐在石椅上吃点心。
大雪封山,镇里做饭的修士根本送不上去,在吃了几次师父的爱心便当?[(”后,殷晚辞主动接过了做饭的职责。
楚玉本来不大赞成,可吃了一次后,她自然地……默认了对方每天出没在厨房的行为。
合欢宗后院有几亩开垦过的灵田,还有一座果树园。
这都是曾经的弟子们留下的,楚玉懒得照顾,任凭里面的植物随意生长。到现在,竟也能让师徒二人自给自足。
九岚山上还有一条小河,冬季河水凝结成冰,却也能捉到几条肥鱼;树林中穿行着野兔野猪等肉类,肥瘦相间,细嫩可口。
收徒弟之前,楚玉偶尔也会打打野味吃烧烤,现在山上多了个殷晚辞,他每日都会将三餐的菜肴准备好,偶尔还会烤些糕点孝敬她这个师尊。
于是,楚玉越来越真心感慨:这个徒弟真的没白收。
也不知他每天哪来的这么多时间,勤勉修行之余,做饭打扫样样不拉。
殷晚辞应是真的有轻微洁癖,病好之后的第二天开始,他就将老合欢宗第一层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
现在角落里的蜘蛛网不见了,墙上的蜡烛换了新的,爬满青苔与藤蔓的石墙被水流冲刷到干干净净,就连屋檐上灰扑扑的牌匾,也被他沾上水擦得闪闪发光。
若不是他上不去上面几层,楚玉甚至怀疑:徒弟能把合欢宗整个都翻个新。
看着忙忙碌碌的殷晚辞,楚玉觉得若是老宗主泉下有知,定会高兴得从坟里爬出来。
“先休息会吧。”
她看着对方仍然一尘不染的白衣:“话说,你喜欢白色?”
殷晚辞思忖片刻,幅度极轻地颔首。
小徒弟又乖又懂事,还和她一样是个练剑的,修行方面一点就会,根本不用多费唇舌。而在生活上,更是没让她操心半分……细细算来,楚玉这个师父,反倒是被照顾的那个。
楚玉对他好感值蹭蹭涨,亲亲热热拉住对方的手。
“既然这样,为师下次多给你买几条白裙子。”
“……”
一向听话的徒弟沉默了。
殷晚辞敛起眼,半晌才幽幽开口:“师尊。”
“嗯。”楚玉拿出为人师表的样子,大方道:“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我并非女子。”
“……!”
楚玉一惊,使劲地揉了揉眼。
啊这……
这也不能怪她,楚玉想。
要怪就怪
她的这个徒弟,长得实在太过好看了些。
十二三岁的少年本就没有长开,殷晚辞的气质又太过恬然,说话也温柔文雅。再加上白皙的肤色与精雕细琢的五官,让他整个人都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像某些话本里的清冷女主,优雅却总是透着股淡淡的疏离。
完了。
楚玉长长叹息。
合欢宗的典籍一向是传女不传男,徒弟若是男修,便彻底断了延续传承的伟大理想。
可怜的老宗主,还没在地下高兴半柱香的时间,又要郁闷地躺回棺材板里了。
“师尊……怎么了吗?”
小殷晚辞察言观色,敏锐地感知到楚玉态度不对。
他紧张地攥紧手中的剑,睫毛微微颤动。
“没什么,算了。”
楚玉拍拍他的肩膀,终是没忍心说出让对方收拾铺盖走人的话。
反正合欢宗秘法该会的她都会,也不怕断了传承。
*
山中无岁月。
转眼十年过去,曾经亦步亦趋跟着楚玉的小尾巴出落得越发标志。
殷晚辞不再是当年那个漂亮到像女孩子一样的剑修。
他比从前高了很多,高鼻薄唇,眉眼趋于冷冽,自上而下看人时,仿佛寒池中氤氲不开的墨。
他最近心情有些恹恹。
这半年间,许多修士来九岚山寻求庇护。
他们之中有堕落的正道修仙者,也有夹着尾巴做人的邪修。
本着“人多才有意思”和“在合欢宗的旧址上收小弟也算振兴合欢宗”的想法,楚玉向来是来者不拒。
只是她收归收,却根本懒得管。
妖魔鬼怪一多,互相之间各种各样的矛盾也就井喷式爆发出来。
楚玉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看看乐子,心情不好就直接抄起剑,非常硬核地让闹事之人闭嘴。
殷晚辞不喜欢她杀人。
虽然没有明说,可每次看到楚玉满身是血地回到山顶,他都会微微蹙眉。
这次也不例外,他轻轻将她拉到自己身前,用浅色帕子小心翼翼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
整个过程格外沉默,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不杀他们,他们也迟早会把自己作死。”
楚玉没有错过殷晚辞脸上一闪而逝的表情。
“……”
殷晚辞发出一声极轻地叹息。
这是什么态度?
楚玉别开脑袋,不情不愿地补了一句:
“你要是看不过,下次就不要来迎接我。”
到底还是仙门出生的人,和她这个邪派妖女就是有代沟,楚玉想。
她有些不高兴,毕竟殷晚辞也算是她最亲近的人,两人一起吃了整整十年的饭,她当然想要徒弟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
“师尊。”
殷晚辞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将女子额间一缕垂
下的发丝别至而后,脾气很好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⒑_[(,师尊无需接纳这群人……反倒脏了自己的手。”
“好。”
楚玉干脆地反问道:“可是如果我不收留他们,他们会去哪里呢?”
“……”
殷晚辞被问住了。
“有些人是无法被教化的,只能以暴制暴。”
少女的语气相当冷静,甚至透出一股生死看淡的漠然:“阿辞,不止是名门正道需要统领。”
几乎是瞬间,殷晚辞明白了楚玉的意思。
以她在仙侠界的凶名,但凡还有别的退路,便不会有人铤而走险,想要来九岚山寻求庇护。
换言之——会来到这里的,都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人。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凶残,若是放任他们为所欲为,天下定然会大乱。
而放在九岚山,就等于将危险物品统一分类,集中管理。
殷晚辞望着满脸无所谓的少女。
她容色极美,双瞳剪水,嘴唇嫣红,额间一抹朱红色的花钿。
世人皆以为:妖女行事无忌、骄横恣肆。
但殷晚辞知道她不是这样,她虽贪玩爱闹,却又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不欺凌弱小,也不无端残害他人。
……
今日看来,却远远不止如此。
面前的少女,好像比那些正派之人,还要更加通透数倍。
“抱歉。”
殷晚辞眸光闪动,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不轻不重地叩了一下。
他一直以为:楚玉收留那些人,只是因为觉得好玩。
只是九岚山的生活太过枯燥,她想要更刺激、有趣的事情来调剂心情。
毕竟……
这几年来,山上一直都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是我让你觉得无聊了吗?
是厌倦与我相处了吗?
看着络绎不绝来到九岚山的人潮,
殷晚辞嘴上不说,心底却攀升出某种诡异地冲动。
——都是这些人,带坏了他的师尊。
——全都消失好了。
好在这种冲动并未持续太久,少女的话很好地说服了他,让他从暗涌而来情绪里踏出。
他执念散去。
却觉心中怦然。
*
又是三年过去,九岚山再次换了一番光景。
如今世人皆知:山上不仅有为所欲为的妖女,还有位高岭之花般的管家。
传说那管家是妖女的徒弟,实力高绝,冷若冰霜。
他看起来性子淡然,仿佛什么事都不放在眼中——但若是有人违反山上的规矩,他便会让对方感受到深入灵魂的后悔。
开始还有人不服,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山上只剩下一种声音。
“哇,没想到阿辞还有这种天赋。”
楚玉笑嘻嘻地拍着徒弟的肩膀:“之前我一
直以为,你不爱和人打交道来着。”
“师尊教导有方。”
殷晚辞温和地回应道。
实际上,楚玉猜得倒是没错。
他一点也不喜欢与人交际,比起管理一群为非作歹的邪修,他更喜欢和师尊待在一起,或是独自伫立在九岚山最高的地方。
可若是楚玉想做的事……
殷晚辞觉得:他可以做她的剑,为她扫去前方所有的障碍。
他不愿看到她双手染血,也不想让她郁郁寡欢。
十三年的朝夕相处,他早已将她的愿望,当做他自己的追求。
“这样我就放心啦。”
楚玉果真很开心。
“你先在山顶看家,我要出门一趟。”
“嗯。”
殷晚辞点点头:“要去哪里?”
“去迈出振兴合欢宗的第一步!”
“……”
“……什么?”
楚玉没有注意到面前之人错愕的眼神,她大大的眼睛弯成两只月牙,还在细数着自己的计划。
“为师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山顶的大殿曾经是合欢宗旧址嘛。”
她将自己的过往概括了一遍,总结道。
“事情就是这样,正好我的修为也到了瓶颈……唔,说不定试过双修秘法后,实力就更能上一层楼?”
“哦。”
殷晚辞点点头:“和谁试?”
“还没想好。”
楚玉老实地掰着手指头。
“听说刀宗的新少主修为尚可,龙宫的龙主也不错。”
“对了,去年来投奔九岚山的邪术师你听过吗?似乎也是位实力能看的人。”
“……”
“既能突破瓶颈,又能振兴合欢宗,可谓是一箭双雕呀。”
楚玉戳戳默不作声的徒弟:“阿辞,你说是不是?”
一向会赞成她所有决策的徒弟,此时面无表情。
“所以。”
殷晚辞缓缓开口:“你想先找谁?”
“邪术师吧。”
楚玉说:“就在山脚下,比较方便。”
这辈子她刚记事就在合欢宗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三观早已扭成麻花。
在她的眼里,小徒弟是不折不扣的“自己人”,因此,她十分兴奋地和他分享自己的伟大计划。
“怎么样?”楚玉煞有介事地分析道:“我觉得他们都会同意的。”
“噢。”
“好了,就这样。”
她扯扯身上薄藤色的衣裙“我先走啦?”
“好。”
怎么今天这么冷淡?
楚玉走了几步,疑惑地回过头。
殷晚辞站在合欢宗殿门前,牌匾的阴影落下,他的侧脸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察觉到楚玉的视线,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那个笑容再正常不过,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哪里不对。
刚想说些什么,忽觉眼前天旋地转,她不自觉地向后仰去。
……接着,落入一个熟悉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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