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传来的触感凉而轻柔,仿佛握着一捧雪。
师尊并没有用力拉着她,和几年前那样,只是轻轻牵着,像领后辈出门一样带她穿过万水千山。
观云峰上不可御空的阵法对他无效,殷晚辞领着小徒弟,飘飘悠悠降落在执法堂门前。
此时正好是弟子们的早课时间,两人来到观云峰,不出意外吸引了一众路过修士们的目光。
有几个同门看见楚玉想来打招呼,却在瞧见身旁人时,不由自主地渐渐放缓了脚步。
仙君甚少出现在宗门弟子面前,大多人都认不得他。
尽管如此,见来人容姿出尘,白衣胜雪,仿佛超脱于天外的气质,便隐约意识到应当是位大人物。
他神色淡淡,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却莫名让人感到难以接近。
纪云鸽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偶尔会去凌雪峰找小玉师姐,和别的同门比,她见到仙君的次数要多上那么几回。
不管每次看见,都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明明仙君对她态度并不算冷漠,会轻轻对她点头,为师姐送来灵果时也会有她的份,但却总有种有如实质的疏离。
也只有师姐能自然地和仙君相处了吧,纪云鸽想。
毕竟是师徒,就是不一样。
她已从灵鸟的回信里知道了师姐要来,现在正是专程在门口等着的。
纪云鸽上前几步:“仙君、师姐,你们随我来。”
*
执法堂由纯黑玉石筑成,大门与屋檐则是浓烈的赤红色,古朴肃穆,庄正严明。
地上九层是审讯堂、调查室、危险灵物处理司、以及执事们的休息室等,下方另有两层地下室,关押着受审完毕,即将受到惩处之人。
三人沿着烛火闪烁的楼梯走到地下二层,在水牢中找到了宋承瑾。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头发乱糟糟散在水中,衣衫凌乱,整个人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蔫地垂着头,水面倒映出他的表情,哀戚而又绝望。
楚玉:哈哈哈!
可惜身边站着师尊和纪云鸽,还有几位执事长老,楚玉只能在心里偷偷笑几声。
“他怎么样,受伤了吗?”
少女一副关切的表情。
“此人还未交待他的目的,执法堂不会轻易用刑,以免屈打成招。”
守在门口的执事严肃道。
啊……好可惜哦。
这一刻,楚玉由衷希望执法堂没有这么高的道德底线。
没有什么问题是打一顿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打两顿。
少女的心情肉眼可见得低落了下去,连身旁的师尊也发现了端倪。
“不用担心。”
殷晚辞将徒弟的表现尽收眼底,敛起眼缓缓道:“他们说的是真的,你的那位好友并未受伤。”
楚玉沉痛地点头。
正是因为是真的,她才会不高兴。
楚玉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达到了巅峰。
宋承瑾怎么这么没用,就不能把火莲偷走之后才被抓吗!
这样的话,不仅完成了任务,还救了白月光,他回来还能再挨顿打。
简直是三全其美的双赢好事呀!
不过,这顿打看样子也逃不了。
正如方才的执事所说,宋承瑾拒绝交待偷火莲的目的。
就像原主保护他一样,他也在坚定地保护着白月光。
反正火莲没有真的失窃,按照门规,他不可能被废掉修为;但若是将白月光牵扯进来,宋承瑾肯定舍不得让对方担心落泪。
楚玉明白这一点,坏心思地蹲下身子,语气诚恳地劝道:
“宋道友,你就告诉他们拿火莲想做什么吧。只要坦白从宽,宗门一定会从轻发落的。”
早在楚玉刚来探监时,宋承瑾就已注意到了她。
可他现在心如死灰,满脑子都是白苑苑毒发时的惨状,根本无暇顾及这个假惺惺的仙门小姐。
“火莲可是对魔物提升修为很有帮助的。”
楚玉继续刺激他:“这么重要的东西,宗门定然不会随意放下,一定会追查到底……这个你知道的吧?”
宋承瑾:……
他眼前浮现出白苑苑被倚澜宗找到,严格检查她是不是邪物,还要将她看管起来的样子,心不由更疼了几分。
他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好吗?
苑苑本就生着病,怎能被他连累,受到如此羞辱。
“我的事,和道友你没有关系。”
宋承瑾冷漠地抬起头,看着刑台旁状若无辜的少女。
可还没等他收回视线,忽地感到一股令人战栗的强大气息。
寒意直入骨髓,一时间,整个世界仿佛如坠冰窟。
水牢光线昏暗,他又筋疲力竭,竟没注意楚玉身旁还有一个男人。
地面上的积水未曾沾染上他的衣袍半分,那人神色浅淡,目光却宛若十二月的寒冰。
虽做好了对方并非良善之辈的心理准备,殷晚辞还是很失望。
看到小徒弟的一腔真心竟被人这般浪费,饶是素来平静淡然的仙君,也有几分不满。
偏偏小徒弟还像受惊的幼兔一样拉拉他的手,尾音颤颤。
“师尊不要生气。”
作为当事人,她一定比任何人都失望,偏偏还在含着眼泪替对方说情。
“他只是现在心情不好……不是故意这么讲话的。”
“……”
真是傻孩子。
殷晚辞温声安慰自己徒弟两句,随之话锋一转:
“你的这位好友既自有打算,昭昭日后也不必再为他的事挂怀。”
“嗯!”
楚玉重重点了点头,一副被伤到心的模样:“我想回去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师尊,我们明天再去找掌门师伯吧。”
殷晚辞幽幽叹息。
他的徒弟是很重承诺的性子,说过的话便无论如何也要办到,从前到现在都是如此。
她要帮,便任她去吧。
也算是为她与这位江陵来的男子,画下一个句点。
*
师徒二人离开水牢后,宋承瑾才从怔然间回过神来。
他一直以为,楚玉是专门来看他笑话的。
他将对方的言语当成了奚落,现在看来……居然不是这样的吗?
听了方才的对话,宋承瑾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当初拒绝得那么彻底,他便彻底死了这条心,不再对这位自私恶劣的仙门小姐有任何期待。
因此,在得知楚玉似乎在想办法帮自己后,他的心中,缓缓涌上一丝名为歉疚的感情。
仔细想来,那位楚姑娘,不是一直都是这种性格吗?
嘴上说着不好听的话,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就像绝望的人看到一丝微弱的火光,宋承瑾瞬间觉得有了希望。
他拖着镣铐向外划了几步,双手抓住栏杆:“姑娘请留步!”
楚玉早就和仙君走了,宋承瑾叫住还未离去的纪云鸽。
他认出了这名女修,对方似乎是经常和楚玉一起的那位。
纪云鸽脚步微顿。
她一点都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每次硬着头皮和不熟的人交流,都要做好一阵心理准备。
“有事?”
她站在离水牢十米远的地方。
宋承瑾想确认刚才的猜想:“楚道友方才说的去见掌门是何意,姑娘知道吗?”
简单的一句疑问,成功地点起了纪云鸽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