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绛迁拱手道:
“蒋氏是元府后人,我等比不得,只不过沾了真人的福气,这几年繁荣了些…”
张端砚微微一笑,面对金羽宗的使者,李绛迁并未带人去主殿,而是往后殿行去。
无他,主殿里就只有一个主位,是要分主次的,张端砚不是紫府,却是紫府的传声筒,身世又显赫,自家真人不在,李绛迁让她入了主位显得太殷勤,自己在主位又太过倨傲,便往后殿来,在案边坐下来,崔决吟奉起茶。
李绛迁恭敬道:
“仙宗使者光临鄙处,湖上为之生辉,不知有何指点…”
“确有些安排,不知近年来可有真人的消息?如今之事,有他坐镇最好。”
张端砚轻轻点头,对他的客气报以一笑,问了问李曦明的行踪,李绛迁答道:
“真人游历海外,目前还没有归来的消息,仙使若有消息要我转达他老人家,恐怕是不成的。”
张端砚很轻地叹了口气,答道:
“家主误会了,前几日,北方的使者到了金羽山门,奉了仙令,与我金羽商议交涉,定了大事,派我南下向诸宗传令。”
‘北方的使者?’
张家向来不给释修什么好脸色的,能让张端砚称之为北方的使者,地位还隐隐自低一筹,这家的来历便很明显了。
‘落霞山!’
李绛迁心中刚刚明白过来,张端砚说完这话,已经从位置上站起身来,脸上的面纱不见,露出那张明眸皓齿,容颜娟好的脸庞,她低声道:
“本应在天台法界受旨,所幸已经在金羽受过一次,如今是传旨,低了一层仙格,却依旧不宜殿中传旨,上不着天,此殿必然塌陷,足未及地,则砖石柱础粉碎…”
李绛迁只请她挪了一步,后殿背面就是朝天的院子,张端砚估摸着足够宽敞,这才道:
“请诸位先拜。”
同他一起来的那位老者早早已经拜在地上,神色恭敬到了惶恐的地步,李绛迁与崔决吟拜下了,张端砚神色郑重,先是退出半步,躬身行礼,两手举过头顶,恭敬地道:
“通玄紫映,戊光见霞,金一此道,乞请之也。”
不见太虚颤动,也不见什么法光闪烁,她的手中微微一震,竟然多出一卷棕边白底的仙旨,平平常常仿佛是凡间书卷,平平躺在她手里。
李绛迁心中一颤,也不敢多问,只听着园中的一切鸟雀之声尽数消失,风也停了,天顶上的明光都暗淡下来。
张端砚神色郑重,那双原本平静的眸子里只余下凝重了,声音低沉:
“申玄二十二年七月廿二日,戊光受享礼,仙驾珍顾,将至江北三溪,下观红尘俗世,布德行惠,乃诣齐鲁,六年六月而返,凡所经游之地,诸家须焚香作礼,闭门不扰,仙驾出入所践,敬让第一,勿生因果。”
张端砚仅仅是开口,那一卷仙旨并未打开,兴许是李家没有资格,也可能是打开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那卷轴始终平平地躺在她手里。
可她的声音依旧在四周回荡,四下寂静无声,李绛迁缓缓低下头来,心中如雷霆轰鸣。
‘落霞山【仙驾】将至江北,观红尘俗世…’
落霞山的仙驾还能有谁?自然是真君!观红尘俗世…这一句话是很好听,显现出高高在上的气势,就是指真君要转世而下了!
‘乃诣齐鲁,六年六月而返…’
这位真君要从江北一直闯到齐鲁之地,经过六年六个月回到落霞山,重效当年楚逸的旧事!
至于敬让第一、勿生因果的话,与其说警告,更像是怜悯式地提醒,真君要重登果位,以观世间疾苦,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世家也好、仙门也罢,都会如同烟尘一般消散。
‘当年楚逸骤然崛起,灭了豫馥郡的世家,家中半点不晓得,唯有些许猜测,如今…成就了紫府,这才有资格听落霞山的命令了…’
李绛迁还有心思思考,一旁的崔决吟已经被震在原地,呆滞得如同一尊雕像,双腿微微发颤,作为受过多次折磨的海外崔家的嫡系,他对真君的恐惧要远大于李绛迁——甚至张端砚。
张端砚则神色庄重,眼神中无限地浮出崇高与敬畏,似乎被夺了心智,又似乎是她本人,唯独捏着这卷轴的双手微微发白。
她是筑基修士,这等力度足以捏得砖石粉碎,这仙旨理所当然地没有半点褶皱,李绛迁一双眼牢牢的盯着地面,恭声道:
“下修奉旨!”
张端砚手中的仙旨突兀地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过,这女子很自然的进了一步,前去扶李绛迁,声音竟然有些沙哑,道:
“家主快快请起。”
李绛迁顺势起来,胸口始终憋了一口沉沉的气,一旁的崔决吟汗流浃背,那双眼睛低得如同一条缝,目光像被钉在地面上,抬也抬不起来。
四人沉默着入内,张端砚落座了,一言不发。
张端砚出了金羽宗到此,李氏也不知道是她行程的第几站,可按着地势来看,应该不是第一也是第二了…这女子显然很少有过奉读仙旨的体验,不止李家人震撼,她也面色微微发白,有种喘不上气的模样。
李绛迁迅速将情绪调整过来,为她倾了茶,道:
“真是麻烦仙使跑这一趟,提醒我家…绛迁代李家人谢过了!”
张端砚稍稍止了止茶水,抿了一口,眼神中露出些疲倦,不过强打着精神,现出应有的礼仪来,答道:
“家主言重了,职责之内的事情…”
李绛迁稍稍思量,问道:
“只是这申玄二十二年七月,我家却不知是何时?”
张端砚低声道:
“申玄是北方道统以灵氛纪年之法,在两年后的六月。”
李绛迁轻轻叹气,把这个时间牢牢记在心中,张端砚却开口了,她神色郑重地道:
“既然仙驾在于江北,贵族与白邺都仙道的恩怨,还需先放一放,如若到了这个地步还计较这些,只恐到头来…”
她踌躇了一阵,李绛迁很快点头,答道:
“使者放心,我家有分寸,自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真君之事绝不是我等可以触碰的,不会故意惹到都仙道那头…可那边就不一定了。”
“还请放心。”
张端砚摇头:
“都仙道绝对不会碰,也不会借此做出一些谋害的事情…连念头都不会升起,这事情绝非紫府所能控制,一旦有了心思,往往毁灭的是两方,更冒犯了北方,可以说是捅破天了。”
李绛迁遂放下心来,张端砚这才道:
“大约过上两日,都仙道的仙旨也会宣毕…请贵族与都仙道好好商议,趁着还有两年多的时间,该撤的人手速速撤走,该提拔出来的几个世家火速提拔,把地界交接好了,到时候不至于断尾求生。”
“至于焚香行礼,最好也是做足了,毕竟谁也不知道究竟如何,最好能兴建一座高台,把诸多礼节行罢。”
“晚辈领命!”
张端砚轻轻出了口气,沉思良久,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
“秋水真人当年也是见过玄锋前辈的,颇有缘分,对他也很有好感,我大父更与贵族大有交情,我便在此提醒一句…贵族还是安分下来,莫要想着接触,那是万劫不复的地步。”
李绛迁听了这话,心中微微生疑:
‘这是何来的话?早早说过一次了,我家又不是没有见过楚逸之事,怎么会疯到去接触真君…’
口中立刻答道:
“此事断然不可能…我家当然不会去自讨苦吃…”
张端砚轻轻点头,看了看崔决吟,这回语气就没那么客气了,道:
“还有你。”
崔决吟到了此刻还是汗流浃背,这么一问,更是深深吸了口气,行礼道:
“我以崇州崔氏为誓,必不忤逆仙旨!”
张端砚抿了一口茶,终于将这个话题带过去,柔声道:
“等这件事情过去,元修真人与我家秋水真人先后要证金丹,也难得我张家的真人在外界证道,到时也要往贵族送请帖,真人若是游历归来,还在族中,大可一同前去观礼。”
张家不比迟家,是太元真君正儿八经的后裔,也是金丹仙裔,金羽宗的洞天可不同于得渌水,估摸着有不少嫡系都在里头修行。
张家的真人即使是寿尽了要陨落,也是在那洞天之中陨落,把死后的灵机回馈洞天,而非便宜了他人,如今多年不曾现身的张天元多半就是如此。
张端砚说得好听,什么难得有真人在外界证道,实际上是张家除了金德一道,这些年的一些个紫府都没有修到五道神通圆满的能力,如今就指望着秋水了。
对方是金丹仙裔,说这话已经是很尊重,李绛迁连忙回礼,答道:
“大真人乃天下全丹之首,一身修为术法惊天动地,必将证得果位,我家唯有准备贺礼,以待天地齐贺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