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臣严肃起来:“我们是奉了知县的命令,来察查六里甸里长冯重。听说此人欺负乡民,无恶不作,还抢了一个黄闺女,可有此事??”
几个五六岁的孩子正在嬉戏打闹,绕着一棵老梧桐树喊着什么。
曾几何时,以为富贵只是特例,苦难集中在一起的缩影,可现如今看看大明的底层,像富贵一样的人家,可不在少数,像富贵一样的苦难,从不是个例,像富贵一样挣扎活着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有些孩子最怕除草,让他干再累的活计也不想下田除草。可没法子,草吃地力,吃稻子,你不除草,稻子长势就是不行。
赵寡妇想了想,直言道:“倒还是有那么三五户,家家都有难的时候。斜对门的王婆家,他长子被勾去当了军士,次子落河中淹死了,还有一个三儿子,今年二十一了,却因为得了一场病,两条腿都用不上力,只能瘫坐在家中。他爹王筐子也上了年纪,地里的田耕不动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年。”
“好啊。”
赵寡妇摇了摇头:“王婆家还不算最难的,最难的是隔壁巷里的冯七家,他母亲瘫痪在床,父亲是个瞎子,前两年,冯七的妻子难产,留下一个孩子走了。上有病老,下有婴孩,而这冯七天生体弱多病,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重物,可他毕竟是男丁,家里税赋又少不得……”
赵丫头欢喜不已,拉着母亲的胳膊:“娘亲,我说过,县太爷是为百姓做主的好人,这下信了吧?”
听到了声音,老农听到声音,转过身看到了陌生人,拿着铲子便走了过去,一把将娃护在身后,打量着顾正臣与张培:“外乡人?”
顾正臣连忙上前拦住:“这里是稻田,不是行礼的地方,就都免了吧。”
顾正臣看清楚之后,对老农问:“那这六里甸,可有欺民之事?”
悲苦,聚集在底层。
赵丫头先一口答应下来,拉着母亲在前面带路。
说到底,他们缺乏营生,缺乏活下去的手段与能力,一旦连耕作都耕作不了,那这个家几乎就陷入了绝境。
顾正臣见男孩警惕,笑着问:“那是你的父母吗?”
老农呸了口唾沫:“你说的应该是赵三家吧,老赵去年冬日病死了,就留下一个寡妇和两个闺女,冯里长知道他们家难,便时不时去送点米过去,赵家闺女也是个懂得感恩的,去织造大院做工,赚了些钱财,带着寡妇上门道谢,这咋就成了抢了人家黄闺女??”
顾正臣说笑几句,便走向赵家的田地旁,沿着田垄走了进去,时不时看看稻田的长势,与张培说两句话。
“县太爷怎么来这里了?”
赵丫头有些激动地问。
顾正臣认真地说:“我此番来,是想看看乡里之间百姓是否和睦,可有人受了委屈无处申诉。你们若是知晓,还需要直说,莫要畏惧他人不敢言。有我在,便绝不允许乡里存在欺民、霸民之事发生。”
“如此艰难吗?”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娃踢着地头的土块,一脸气呼呼的,想离开又不敢离开的样子。
赵寡妇惊讶不已,就要行礼。
顾正臣皱了皱眉,看了看赵丫头:“你在织造大院做过工?”
有时候张希婉在织造大院忙起来不知时辰,顾正臣是去接过几次。
“六里甸,可有过活不下去的人家?”
顾正臣一直想要解决句容人的吃饭问题,可到头来发现,许多百姓面临的根本就不是吃饭问题,而是活下去的问题。
顾正臣皱眉。
百姓家多是茅草屋,大部都有低矮的木栅栏作墙。
顾正臣问道。
男人们纷纷起来,甚至还将娃和婆娘也带出门去,这稻田里除草,着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弯着腰能将腰给累断了,跪着爬一天,人也受不了。
赵寡妇有些尴尬地拍了拍赵丫头的手,对顾正臣说:“六里甸倒没听说过有欺民之事。”
顾正臣微微点头:“知县有明文,但凡地方上有人欺民,里长与老人做事不公的,都可以直接去县衙告状。若是不便前往,也可托人带话,县衙会派人来查问。”
顾正臣看了一眼张培,又对老农问,“那黄闺女的事,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吧?”
这户人家,除了一架织机外,是真正的家徒四壁,说句不好听的话,连吃饭的碗都是破了角的,衣服更是不知道打了多少补丁。
老农回道,面色冷漠。
王筐子蹲在地上,看着一旁与王婆子说话的顾正臣,悲情地说了句:“这一年的税赋,我们可能要欠下了。”
顾正臣回过头看向王筐子,正色道:“家境如此困难,再要你们的税赋,岂不是要了你们的命?”
张培惊讶地看向顾正臣,连连使眼色。
税赋这是朝廷规定下来的东西,老爷你可不敢随口给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