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图县和吕布的事给他敲响了警钟,表面上他占据兖州,奉迎天子,似乎是大权在握,风光无两。
可实际上,他掌握兖州的时间太短,境内人心未定,不少士族背地另有谋算,迎接天子确实给他带来了切实的好处——
借着迎接天子的由头,他将先前攻打下的眭固等黄巾所占据的部分豫州之地,名正言顺地收归于己;天子方入许都,许多士族便立刻选择站在了他的那一方,甚至选择奉献全部身家将利益捆绑在曹氏的战船之上;颁布的招贤令也吸引来了更多的贤才投奔,让他拥有了足够的官吏可以替换。
但弊端在于,天子的存在也助长了一些人的野心,一面他如有神助般的青云直上,使得曹氏和夏侯氏的族亲将军产生了希望能更进一步的渴望。
另一面,兖州的部分士族对于近在咫尺的心中没有冒险的冲动也不尽然,他们更愿意坚定不移地“支持天子”,冒着风险博得一份更大的富贵。
曹操的许田围猎,比起自己显示对刘协的掌控而言,更多的目的是为了确定内部的不稳定因素,一一剔除干净,从而避免再出现“人在前头打仗,家在后面被偷”的被动局面。
毕竟要不是先有天子这个吉祥物给他收了一波人心,又有种平及时给荀彧传消息,现在兖州还是不是他的……谁也说不准。
曹操对待种平的感情很复杂。
他现在在等,他知道此时最急切惶恐的是刘协,种平再如何按耐不动,只要刘协忍不住去催促,种平就不得不有所行动……
那也是他收网的最好时候。
曹操自认为是个果断之人,但夜深独处之时,偶有几瞬间,确实更希望种平可以一直维持着现在的平静,哪怕就只是留在许都混日子呢?
“听说吕布有意和袁术结亲,有这件事吗?”
种平想着许邵是自扬州来,应该要更清楚这消息的真假。
他记得历史上吕布半路后悔,又把女儿带回徐州了来着,不知道这一次吕布会不会下定决心和袁术结为亲家。
要是吕布和袁术真的联手,对于现在的曹操确实是个麻烦。
“只是听到一些风声,不过看现在吕布的反应,似乎并没有想要嫁女儿的意思。”
许邵借着清谈的名头跟着种平混了几天,私下相处起来愈发放飞自我,说话不再加一些让人觉得云里雾里的命理,而是变得十分直白。
“你不会是打算以此为机,推荐那位皇叔去徐州,借此脱身吧?”
他还没见过刘备,诚然,他亦敬佩陶谦向孔融求援时,唯有刘备一人愿意倾力相助的魄力,但这似乎并不足以让种平下定决心想要和这么个既少兵卒又无地盘的人一起跑路。
种平面露古怪之色,他不觉得这位相面的术士会问出这样答案明显的问题:“我开口只会适得其反……你知道张津求援之事吧?”
许邵其实隐隐有些猜想,但真的听到种平确认,反而心中生出诧异:“交州那种地方……我真怀疑到底是想帮左将军,还是害他了……你确定他会同意你的安排?”
种平其实心里也没底,交州的恶名可远远大于美名,不,事实上现在根本也没有什么名气就是了。
一般除去流放和朝廷任命,还真不会有人去那个鬼地方。
不过,这也就导致,如果有人建议让刘备去交州平乱,大概率只会让大家觉得这人想置刘备于死地,而不会怀疑其他。
“这件事还需要谋划一番。”
种平已经想好了那个主动冒头推荐刘备去交州的人,现在犹豫的不过是该如何对刘备开口说明这件事。
“既然如此,我愿意去做这个说客。”
许邵很早之前就不再举行月旦评,但仍然将相面当做一项乐趣,甚至有计划晚年时写一部有关面相命理的书籍流传于世。
在他看来,种平的面相如此奇特,那么想要追随的人定然也不会简单,此行定然不会叫他失望。
除去孙乾是真的有心投奔种平,过来当门客之外,许邵其实更多的是被种平身上的奇特之处吸引。
他平日并不住在种府,更多时候去蔡邕府上造访,在旁人眼中,许邵充其是接受了郑玄的嘱托,故而对种平有所照拂而已,关系并不能说是多亲近。
请许邵去拜访刘备,怎么也比他自己或者孙乾去要合适一些。
种平想到这里,本欲直接应下,过了片刻又觉得不妥。
“不,还是得再等几日为好。”
他默默在心里冲刘协说了声抱歉,虽然说这样不太道义,但是在自己身上薅了这么久的羊毛,怎么也该还一些回来了吧。
许田围猎之后,刘协似乎只召见过自己、皇叔和伏完三个人……被忽略到现在的董承,还能够再忍耐下去吗?
假使接下来刘协再度单独召见自己一次,即便是董承不着急,张喜那个老家伙也该动手了。
从前衣带诏这件事一直像一把尖刀般悬挂在他头顶,他生怕这件事依旧由董承发起,因为按照种辑的性格,定然会参与其中。
他并不看好刘协的衣带诏,这诏书若是暴露,除了让曹操大开杀戒,更加严密的监控刘协之外,并不能起到太大作用。
当然,若是叫刘备拿到诏书离开许都,效果自然会有所不同……
种平突然起身从床榻内侧拉出那个被他用来存放锦衣玉带的箱子,当着许邵的面将用匕首将那玉带划开。
冬天的衣物较寻常衣物要稍微厚些,拨开其中的蚕絮,便显露出一卷极薄的白色绢布。
种平已经不用展开那块布的,从其背面隐隐露出的墨痕就可以让他提前知晓结果——他手上这份东西,绝非是刘协想要传递出宫的那份密诏。
“看来不用劳烦子将先生了。”
种平语气幽幽,没想到啊,刘协竟然又一声不吭地背刺了他一次,他本来还因为想要利用董承做这个出头鸟而对刘协心中有愧。
现在看来……
他吐了口气,似乎彻底卸下了心中的某种负担,将那块布帛展开,看完上面的内容之后,便将它扔进了燃烧着的火盆当中。
白色的布帛边角被烧得卷曲,焦黄色的几个墨痕隐隐是寻常新年用以辟邪招吉的纹样。
许邵稍有疑惑,随即隐隐领悟到了刘协的谋划。
想来那真正的密诏应当正在刘备或是伏完其中一人的身上,然而刘协却选择将种平推出做了这个靶子,让所有人,包括种平自己都认为那密诏在他手中……
这意味着刘协自始至终对种平抱有戒备,或许从他写下诏书的那一刻,他就明白种平并不会支持他的这一举动。
也许正是因为猜到了种平不会主动拆开玉带查看,刘协才会兵行险招,选择赌这一次。
许邵想着种平刚刚说的那句话,不用他去拜访刘备,意思是刘备即将上门?
也就是说,真正的密诏在刘备手里?!
种平内心平静得仿佛一滩死水,他知道这计策实在恶心。
无论刘备主不主动来找他商议密诏的事情,只要有一天刘备使用这份密诏,那么种平就会想起这段被当做挡箭牌的日子,这一根刺会死死扎进他心里,断绝他跟刘备深交的心思。
可惜设下这计谋的人算错了两件事:
第一作为一个穿越者,这么多年,种平的承受力已经崩塌重建又加深了不知多少层,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种平只是对刘协有过同情爱护之心……并不是个真正的“忠臣”。
算起来,或许是当初北邙山初见的印象格外深刻,种平大多时候都还是将刘协当做那个躲在草垛背后的孩子看待,而并非是皇帝。
这种程度的挑拨还不至于让他上心,最多只是给他提了个醒,让他更加清醒的认识到不能过度依赖上辈子的记忆而已。
无论这诏书在他还是在刘备手里,只要不搞什么签名,让种辑的名字出现在上面他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令种平疑惑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这样大胆又阴毒的计划,真的是刘协能想出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