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积雪尚且深厚,跟随在后的流民行进极为不易,自城墙之上俯视,仿佛一堆枯木朽石,三三两两挨在一起汲取着微末的暖意。
种平自觉城内已用不上自己,早早披了厚狐毛披风,缩着手,立在城门等刘备回来。
他知晓那村外流民不再少数,以刘备的性子,是决计不会坐视不理,只是若随军带回,又多少会有些尴尬难为,是以在城门口吹冷风的同时,心中也在盘算如何安置这些流民。
等到开春,倒是可以提议屯田,以此吸纳安置兖州的大部分流民,但现下正是冬季……
许因着在东郡曾与于夫罗有过贸易,又是在这些人眼底子下击败眭固于毒等人,因此相处起来倒还算和睦,此次兖州空虚,吕布来袭,这些蛮子却也不曾趁火打劫。
种平想起在东武阳修过渠道,这会儿也记起冬季水位浅,正是好上河工的时候,漯河凌汛之时易改道,不若以工代赈,给予这些流民口粮,将这些人安置在东武阳。
他在东武阳也待了有些时候,尽管不能拍着胸脯保证让这些流民个个吃饱饭,但有个妥善安身之处,每日可领粮食却是勉强可以做到的。
“吴质拜谢郎君大德,郎君大恩,吴质铭感五内!”
种平方往前行了几步,吴质已迫不及待冲到他面前,结结实实行了个大礼,被扶起时,一双眼已是通红一片,满是泪光。
“你家人可都还好?”
种平下意识关切问询,他知晓吴质有多挂念母亲和妹妹。
吴质嘴唇颤动,默然不语,泪水再也蓄不住,湿了满面。
种平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将手搭在他肩上,用力拍了拍。
“……你日后有何打算?”
“若非郎君,吴质已为腐垢,何谈日后?如今得以手刃仇雠,心中已算快慰,吴质此命,归由郎君处置!”
吴质眼底赤诚,他确实曾抱着利用种平不顾一切向上爬的野望,可他现在孤身一人飘零于世,了无牵绊,再多野心也全做了空,只剩下报恩这一个念头支撑。
失去至亲之痛,非是自句大丈夫如何如何便能宽慰。
种平也算是有亲历感受,尽管担忧吴质心境,但见他能走出,不困溺于伤痛之中,也是真心为他高兴。
“你尚欠着我书佐的诺未应,便再兼做个护卫如何?若是想入行伍,过几年再从小校做起。”
种平还未放弃培养吴质做个将帅的念头,安抚好吴质的情绪,种平才同刘备说起将流民迁至东武阳的想法。
刘备本顾虑平原路远,现下有更好的去处,自然赞同,只是不清楚曹操的意见,话语之中难免有几分保留。
种平先前定了念头,草了文书谴人送到曹操手中,心中觉得此法可行,曹操多半会同意,现下估摸着应当有了批复,便不再多言,只邀刘备入城。
“劳烦李将军将城外流民带入寨中看置,予些篝火取暖。”
李乾此人,听闻是乘氏(地名)的士族,黄巾进攻兖州之时,他领着食客抵抗,后来加入了曹操军中。
照理说,这应该是种平
不过以今日接触来看,李乾处事干练,颇为曹操倚重,是个可托之人。
不提李乾如何,曹操却是一刻也无法再在图县停留。
种平和刘备等人入内时,曹操已下令将寿张令程昱调至陈留,同曹洪李乾一道处理这些不安分的士族。
若非戏志才染病,这事多半会落但他头上,既是要领兵回许都,荀彧作为统筹中央之人,便不能轻动。
曹操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剔除腐肉,将兖州清理个干干净净。
“图县流民之事,依伯衡的法子即可,那屯田倒是个妙法,只是过于粗略,还需仔细推敲,等回了许都,再同志才他们好好商议。”
种平摸了摸头,面上带了些窘意,这真不能怪他,他想着要如何解决流民问题,随手就写了一笔……
从前就听过曹操推行屯田制了,哪里会将内容记个一字不漏?这有个粗略形状,还是得益于真在东郡处理过农事的经验。
“叔父觉得有几分可行便好。”
种平讪讪一笑,这时候才想起被自己扔在旮瘩里的夏侯惇,忙倒:“平前日至图县以北,遭遇郝萌之处,见焦土仍留,心中疑惑,探查之下,似是寻觅到元让行踪。”
他将自己关于夏侯惇如何中了陈宫计策的猜测说出,又提到那村中辛氏族人的情况。
曹操听着种平说完,面上倒没有什么怪罪之意,毕竟陈留事大,种平几乎是一人在忙碌,难免左支右拙,顾此失彼,也是情理之中。
“既是如此……”
他沉吟片刻:“图县仍需兵将驻守,不知可否请玄德代为寻找?若缺兵马,自李乾处调动便是。”
种平自觉是自己疏漏,他同夏侯惇关系不错,此时图县之事已落下帷幕,心中的愧疚便如潮水般涌现,坐立难安,忙道:“平亦愿同往!”
曹操眉头微动,却是笑道:“伯衡奔忙数日,身上风寒未愈,我可不愿回了许都,却只能看伯衡和志才困于病榻,相对无言啊。”
刘备见状也劝道:“少府年幼,不知此时身体,正如高塔累土,一时忽略亏空,往后再难补足。”
种平被说到这地步,也知道自己估计是难出去,心中闷闷同夏侯惇致了歉。
裹着披风回了房,挂念着夏侯惇,反而愈发难熬,暗自悔恨自己疏忽,虽然知晓陈宫吕布急于逃离兖州,难以对夏侯惇下死手。
且若是夏侯惇真有不测,必定早有消息传出,好牵绊扰乱曹操军心,如今越是无消息传来,便越是证明夏侯惇并无性命之忧。
忧思伤脾,脾虚则百病生。
种平先前冷风吹过头,现在在房中枯坐着心焦,不一会儿便觉得头胀难忍,伸手一探,觉得似乎有些发热,只想着闭眼休憩缓解。
只是他双眼沉重,方一闭目,就如同灌了砂石一般再难分开,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