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斜,郑玄等人在渡口已停歇了不少时候。
种平内心并不愿郑玄随诸葛家至扬州,他甚至有瞬间想向诸葛亮抛出橄榄枝,邀请小丞相入自己门下。
这想法只是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尚且算是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并无立场身份去招揽郑玄门人,何况跟在他身边,既学不得精深道理,又难以在朝中立足,何必平白耽误诸葛亮前途?
是以种平虽然谗面前这一抓一大把的各种人才,却只是借着国渊和崔琰二人辩论的由头,同小丞相浅浅聊了几句。
尽管诸葛亮并未按照历史进程在豫章生活求学,也估计不会再至荆州,却丝毫未减其才学。
种平听得面前年幼的丞相说出“克地而失民,此利当下,吾未见驱民如兽,牧民如仇雠,而可得其道者。此何如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
只是短短片语,种平便能窥见诸葛亮日后的风骨神姿。
丞相还是那个历史上的丞相。
种平更加惋惜自己同诸葛亮的无缘。
“平初入徐州,一路赶来,多行偏僻捷径,人烟少有,不知曹……曹公军队,如今在何处,又是何种情形?”
种平这话问的有些艰涩,他在曹操身边这些时日,并非心如铁石,没有存过半点亲近投效之意。
他甚至有很多次自我说服,投靠曹操没有什么不好,他难以寻到这样一个倚重青睐,又有着“平天下”气魄的主公。
在有限时间内,曹操在种平无数个想要放弃,自我否定的时候,作为一个巨大的诱惑出现在他脑海当中。
毕竟,投到曹操麾下,对于当时的种平而言,就是选择了安稳与、亲情和友情。
对于少与人接触,且孤身一人在外的种平而言,后面两样的吸引力不可谓是不大。
但他总无法下定决心。
曹操是英杰,是豪雄,可离他心中那模模糊糊的明主形象,似乎还是差了些什么。
他只是在心中隐隐有个念头。
有件事其实他一直藏在心中,不曾宣之于口。
那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应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种平目送着小豆子的娘亲将失而复得的孩子抱在怀中,她因旧伤永远无法再直起腰的丈夫安安静静在一旁,用布满粗糙黄茧的手指笨拙地抹去自己儿子脸上的泥点时。
李逵避开典韦,在种平耳边低声问了一句。
“太史令,您明知入这林中,便有殒命之危,为何执着行此不智之举?难道要为一农夫之子,而折损两位可以平定天下的人才吗?那因此间接死去的,又是多少‘农夫之子’呢?”
种平其实很想反问,人命是能够以对方能创造多少利益价值去衡量的吗?
我救的是人,并非是某种好用的工具。
他自至曹操身边,听闻过许多次“此为不智之举”,但是到底什么算是智?
因为我出身士族,我有才华谋略,所以我就高人一等吗?
种平不明白。
他在心里想,是我以往受到的教育,记诵的知识错了吗?
那些“生来平等,生而平等”的话语是否只是他的黄粱一梦呢?
好像每个人都告诉他,这些是错的。
人生来有贵贱之分,生而有贫富之殊。
一个士族官员可以像逗弄小猫小狗一样,因着一时的善心乐趣,对农夫之子施以援手,但若是冒了风险还要去救,就是“莽撞”和“不智”。
他觉得也许的确是自己错了,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益往来,何必非要混在一堆聪明人里挣扎懵懂。
种平在那一天,在心里认真的想,天下的聪明人何其之多,像他这种既笨又木的人,合该找个“糊涂”主公才是。
于是他先去了北海,又来了徐州。
“少府怎么不同康成先生多说几句?先生此去扬州,再见可是不易。”
种平见天色将晚,暂且安置郑玄等人入太史慈扎起的营帐中休息。
许邵晃晃悠悠凑到种平身边,颇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感。
种平心说我还没问你怎么不走呢?这就赖上我了?
“扬州也算一时平稳。”
种平眼中露出几分不确定,他记得袁术也是盯着徐州这块肥肉的。
待曹操回援兖州,搞不好袁术要出兵攻徐州,郑玄等人肯定不会有事,但是……
不对。
种平略一皱眉。
曹操不会不知道自己这位老朋友的意图,袁术图谋徐州,曹操自然是知道一二的。
所以……屠城,半点人力和财富都不剩下,也是存着不愿让袁术捡漏,轻松壮大实力,同自己对抗的意思在其中吗?
即便是种平也不得不赞叹曹操真是,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真不服声“奸雄”之称。
都说屠城是“利在当下”,可这样算计起来,能供养兖州,振奋收拢青州兵彻底为已所用。
又拖住袁术,令其消耗兵力攻徐后,又不得不抽兵抽资源去恢复治理徐州,从而空出时间去更地掌控兖州,震慑天下。
这样的算盘,这样的手段……从头至尾,当真是“智”到极点。
种平甚至觉得系统该向曹操好好学学怎么才是真正的最优解。
曹操根本就没抱着要打下徐州的心思,皇帝在他手中,本就引来了太多不怀好意的视线,要是这时候再打下徐州。
这等兵力地盘,怎么不让他身周的诸侯忌惮戒备?
尤其是袁绍和袁术二人。
种平越深思越是觉得心底发寒。
“少府面色不好,是后悔不曾举荐康成先生的优秀弟子至朝堂为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