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对岸似乎有军队驻扎,您看……”
郗虑弯着腰走回船仓,半绞着手指,眼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们本是避祸出走,这关头撞见不知所属善恶的军队,郗虑不想在老师面前失了胆气,已是强做镇定,却被自己飘忽不定的眼神泄露出几分。
“军队?”
郑玄半抬起手,似乎想止住喉管的干痒,只是方垂下头,便抑制不住低低咳嗽出声。
“康成公。”
郑玄身旁端坐着个白面长须,宽袍薄衫的中年男子。
虽然郗虑入内,中断了二人的清议,这男子却依旧沉浸于方才的话题之中,听到郑玄断断续续的咳声方回过神,挽起衣袖分出碗汤水,奉至郑玄桌前。
“……倒是康成公的故人呢。”
男子微微侧过头,似乎发觉了什么迹象,对着郑玄局促一笑。
郑玄混浊的眼中生出些光亮。
他研治经典,弟子数千,名传海内。
若说起故人……
他也算知交满天下,可今时今地,能领兵至徐州而与他有旧的,唯有一人而已。
“子将不是一直惦念着,不曾品评尽天下英雄吗?今日子将能补足个遗憾了。”
郑玄精神了许多,胡须随着笑声上下起伏,随后又是阵短促的咳嗽。
许邵收了打趣神色,端正面容:“康成公似乎分外喜悦?这可真是吊足了邵的胃口。”
“邵也曾收到过旧友的信件,说起这位少府为人,却是个优柔宽宏的性子,不似有英雄气。”
许邵口中的旧友,自然是向将黄巾计划向曹操全盘托出的李逵。
他在曹操手下做了个主簿,得了空闲,
李逵原先给许邵寄信,是存了些拔高自己身价的意思在其中的,也是为了圆过初次同种平相见时提的那一嘴儿话头。
终究种平不知他家中情形,借着免去友人担忧的藉口,言语中在稍稍暗示自己双亲已亡,还能补个重情重义的形象。
所以信件之中,对于种平,李逵评价的还算是客观,不过却也增补了几句引导之语,许邵看完自然会觉得种平宽仁有余,而刚断不足了。
“优柔?”
郑玄摆摆手,认真道:“天底下最执拗的,便是伯衡了。”
“子将,那孩子身上有股倔强气……若是我说,伯衡总是过于看轻了自己,这话应当是少有人信的。”
“记得我同你谈过的那话吗?”
许邵略微一回忆:“……大同?”
他的面容有些苦涩:“不过是先贤托古而制的幻境罢了,除非尧舜之世,哪里能见得到那般景象呢?”
“那孩子是真的相信。”郑玄的胡须微微颤抖着,他目光深远,好像在看什么遥不可及的景象。
“子将……”
“伯衡对自己缺乏自信,可只要提起制民之产,大道之行一类的话题,那双眼中却唯有坚定。”
“有时我觉得,也许伯衡是真见过圣贤愿景实现的那一日。”
郑玄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呢。”
许邵若有所思:“邵可真是迫不及待想同种少府见上一面了。”
“几位先生是在渡口下吗?”船家的声音穿过船帘,“船将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