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他而言,凉州是一个相当陌生的地名,费了一番功夫才想起来,那是几十年前北方三族尚未崛起的时候,大齐在泾河北岸的领土。但是早在三十年前大齐便已经失去对那里的控制权,沦为景廉人的跑马地。
面前这个中年男人显然是个忠仆,问题在于不论是他送来的信,还是此刻的陈述,都缺乏足够全面的信息。
从陆沉的角度来判断,这个杜为正是大齐的遗民,他的亲人惨死在景廉人手中,而他侥幸活了下来,并且以孤儿的身份在景国大都有了立足之地。
陆沉这些年已经见识过太多类似的事情,他纵然有恻隐之心,也很难太过动容,更关键的是他有些弄不明白对方的来意。
他的视线再度落在纸上,忽地眉头微皱,又问道:“你启程南下的时候,你家老爷是否还活着?”
杜忠一怔,连忙点头道:“回公爷,我家老爷身体康健并无疾病。”
陆沉愈发不解,既然对方还活着,这个“卒于鼎正元年”是何意?
便在这时,一名亲兵入内禀道:“启禀公爷,织经司羊检校求见。”
陆沉本想让秦子龙将这个杜忠先带下去,但他心中忽然一动,看了一眼桌上的信,便道:“请他进来。”
羊静玄走进偏厅的时候,第一眼便注意到站在旁边的中年人,他按下心中的急切,上前行礼道:“公爷。”
陆沉直截了当地问道:“是不是北边有了急报?”
羊静玄略惊,看着陆沉深邃的眼神,点头道:“没错,是……”
他欲言又止,显然是因为此间有个陌生人。
陆沉道:“无妨,直言便是。”
羊静玄难掩激动,快速说道:“公爷,北边的兄弟传回密报,景国四皇子阿里合海哥才是谋害太子纳兰的真凶,并且在景帝寿辰天清节当日,联合景廉五大姓之一的夹谷氏发动叛乱。景帝对此早有准备,叛乱很快被平定,但是阿里合海哥的一位谋士才是真正运筹帷幄之人,他利用仅有的机会接近景帝,身缚火药当场引爆,成功令景帝重伤!”
秦子龙以及一众亲兵高手不禁大喜。
但是陆沉却没有很激动,他开口问道:“消息是否属实?”
羊静玄连忙道:“确定属实!景帝身受重伤的过程被太多人亲眼看见,根本无法掩盖,他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混乱,便将此事公而告之,大都所有人都知道,自然也包括我们的兄弟。公爷,原来那个谋士是大齐男儿,他潜伏三十年终于得手,真乃义士也!”
陆沉默然片刻,又问道:“他是不是叫杜为正?”
羊静玄惊讶地说道:“公爷居然知道此人的姓名?”
话音方落,旁边猛地响起一声闷响。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名叫杜忠的中年男人双膝跪地,双眼发直泪流满面,极其悲痛地高呼道:“老爷!”
这一刻秦子龙等人尽皆默然,只有羊静玄摸不着头脑。
陆沉缓缓呼出一口气,将桌上的那张纸递给羊静玄。
只是刚看了两眼,羊静玄年轻的脸庞上便泛起黯然之色。
这张信纸上其实没有很机密的事情,仅仅是记载了那个名叫杜为正的齐人的生平,以及他的家人的详细情况。
除此之外,末尾还有几句话。
“余身为齐人,死为齐鬼,纵千里之遥,亦当一路南下,魂归桑梓之地。”
“余仅有一愿,大齐子民不再受此苦难,人人皆能安居乐业,平安喜乐。”
“大齐凉州遗民,杜为正叩首。”
厅内一片默然,只有中年男人杜忠的哭声哀切不绝。
陆沉将那封信纸拿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入信封,然后重新封好。
羊静玄眼眶微红,尽力克制着情绪,低声道:“公爷,织经司的兄弟会尽一切办法将杜义士的骨殖带回来安葬。”
“暂时不要,这一路艰难险阻无数,若有一个闪失,你我都是罪人。”
陆沉站起身来,一字字道:“有朝一日,我会亲自去景国大都,将杜兄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