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任何人都坚信父皇不会死,但是他也知道父皇肯定会受伤,在如今的局势下,父皇必须尽快立储稳定局势,否则弹压不住朝野上下的暗流涌动。
这样一来——
然而没等四皇子想清楚这件事,远处便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
“阿里合海哥毒害太子、谋逆刺驾,虽是受南齐奸人蛊惑,然其身为皇子如此阴险狠毒,罪不容恕。暂将其囚禁在幽道,待查明一应细节再行惩治。”
合扎武士们朝两边散开,众人终于可以再度见到天子。
景帝依旧高居宝座之上,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但是脸上只做了简单的处理,显然他不愿意在群臣面前呈现一个满脸缠着纱布的孱弱形象。
听到天子这番话,四皇子登时如坠冰窟。
景帝遥遥望着他,沉声道:“交鲁。”
“臣在!”
一位披甲将领站出来,他便是之前埋伏在东边山上两千甲士的主将,自然也是景帝的心腹股肱。
景帝缓缓道:“你亲自带人将阿里合海哥押送至幽道,然后由你亲自看管。若无朕的旨意,不许他见任何人,不许他和任何人交谈,包括尔等在内,违者以谋逆之罪论处。”
“臣遵旨!”
交鲁毫不犹豫地从合扎武士这里接手四皇子,然后率五百甲士径直离开,快速返回大都。
文武百官和景廉贵族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虽然天子的伤势不轻,声音也不复之前那般中气十足,但他依旧能清晰地判断局势发号施令,将近二十年的积威之下,他仍然是大部分臣子心中那位不敢稍加忤逆的君王。
景帝幽深的目光扫过跪在前方的皇子们,淡淡道:“稍后回到大都,尔等无需在宫中等候,各自回到王府为朕祈福便可。从明日开始,尔等可于辰时初刻一齐入宫请安,其余时间便在各自府中修身养性。”
这道旨意瞬间让惴惴不安的皇子们安定下来,他们无论年纪大小见识深浅,都知道在父皇被刺客所伤的当下,朝野局势肯定不会太安定,这个时候他们只需要老老实实待在府内,便不会轻易卷入波涛之中。
“儿臣遵旨!”
皇子们齐声应下,三皇子乌岩欲言又止。
虽说他之前大半年被囚禁在幽道,但他心里并无怨望,因为他在幽道没有受到苛待,相反天子早就让人暗中告知,他知道太子之死和乌岩无关,只是让他暂且忍耐。
眼下乌岩最担心的是四皇子海哥,天子受伤很可能引出一些野心家,而海哥就是他们最容易利用的目标。
只不过看着父亲脸上的伤口,乌岩最终什么都没说,因为他委实不忍在这个关键时刻提出杀死海哥,从而导致父亲伤势加重。
景帝并未注意乌岩的神色变化,他稍稍停顿片刻,不是在思考问题,而是压制体内不断撕扯的剧痛。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中年书生的尸体上,心中泛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
自家事自家知,他的伤势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身为武道高手,他很清楚这些伤势对他身体造成的损害,几乎可以断定无法恢复到以前的鼎盛状态。
对于一位帝王而言,武功高低不是最重要的能力,强如庆聿恭也做不到毫发无损地杀死他身前百名合扎武士,更不必说外围的千余精锐甲士。而等景帝返回大都皇宫,那里还有近千名合扎武士与三千余重甲锐卒,城内亦有数万忠心大军,没人敢轻易放肆。
然而这名刺客用生命的代价打破景帝身上的光环,从此以后世人便知道一件事,原来天子也会受伤也会死,那些野心勃勃的贵族们更会因此直起身抬起头。
相较于武功的削弱和身体的受损,景帝最担心的是书生的举动就像一个引子,可以诱发无数难以预料的波诡云谲。
一念及此,景帝看着杜为正的尸体,说出一番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话。
“这名刺客虽是南齐奸细,但他历三十年不改其志,甚至能成功让朕受伤,倒也算得上勇士。倘若大景儿郎都能效仿其勇毅之心,我朝必可平定天下。田珏,将其葬于猎场北面,竖一无名碑,如此便能时刻提醒朕,不得有片刻懈怠。”
田珏一躬到底,恭敬地应道:“臣遵旨。”
众皇子、文武百官和景廉贵族无不肃然,满怀崇敬地看着宝座上的天子。
景帝再度沉默,尽力调匀自己的内息。
便在这时,庆聿怀瑾走上前,坚定地说道:“启奏陛下,我有话想说。”
景帝双眼微眯,平静地说道:“讲。”
庆聿怀瑾抬起头,诚恳地说道:“从小到大,陛下待我无比优厚,我一日不敢忘记。今日陛下为刺客所伤,我心急如焚惶恐难制,只恨不能代陛下受伤。永平斗胆,陛下在我心里不仅是大景的天子,更是恩情深重的长辈。如今陛下受伤,永平愿随驾左右尽心服侍,稍稍偿还陛下这么多年的关爱,聊表孝心。”
群臣神情各异,都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郡主有如此魄力。
景帝定定地看着少女,从她眼中看到几分祈求之色,于是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看似欣慰地吐出两个字。
“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