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聿怀瑾回到王府的时候,暮色苍茫。
她的脚步略显虚浮,没有理会府中仆役的请安,径直回到自己住的锦苑。
独立窗前,神情沉郁。
在回府的路上,她已经大概想明白天子的用意。
让她嫁给四皇子海哥,本质上和天子口中的疼爱无关,而是天子在有意释放一个信号,他不会对庆聿氏斩尽杀绝,依旧会用温和的手段解决庆聿恭功高震主的问题,从而给景朝内部的局势降温,避免出现更激烈的冲突和内乱。
至于她本人的幸福和意愿,毫无疑问并不重要。
庆聿怀瑾不会幼稚地认为天子真对她视如己出,但是过去十几年的关怀总有几分真心,现在这份温情被直接戳破,终于抹去她心中仅存的些许幻想。
当朝野上下将大景军神的名号冠在庆聿恭身上,今日之局便已注定。
对于景帝而言,哪怕大景往后只能维持现有的疆域,他依旧是开疆拓土雄才大略的英明之主,后世史书无论如何也无法略过他的功绩。
可若是不压制住庆聿恭的势头,继续让他领兵建功,继续让他掌握大量的军权,这对阿里合氏的地位会形成致命的威胁。
庆聿怀瑾只觉被一张无形的罗网困住,百般挣扎无法挣脱,让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脚步声响起,庆聿怀瑾扭头望去,只见庆聿恭走了进来。
中年男人神情复杂,既有怜惜,又有愧疚。
庆聿怀瑾上前行礼道:“父王。”
庆聿恭握着她的手腕说道:“坐吧,今天我们父女俩聊一聊。”
“是,父王。”
庆聿怀瑾没有喊来侍女,亲自给庆聿恭斟茶,然后才在他对面坐下。
庆聿恭缓缓道:“今日陛下召见你,想必是要为你指婚?”
庆聿怀瑾一怔。
她直接回到锦苑,是因为还没想好要如何与父亲沟通,这桩婚事看起来无法推脱,关系到庆聿氏接下来的处境,她个人的幸福委实不算什么,只是一时间心绪杂乱,需要冷静一下。
没想到父亲早已猜到。
她只好将天子在皇家猎场说的话如实相告。
庆聿恭沉默片刻,深邃的目光落在庆聿怀瑾脸上,温和地说道:“怀瑾,你心里一直有南齐陆沉的影子,对吗?”
“父王,我……我没有。”
庆聿怀瑾面色慌乱,连忙否认。
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的父亲,她又说道:“父王,陆沉是大景眼下最难缠的敌人,无数勇士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上,再加上当初我曾经被他俘虏,这么多的仇怨累加在一起,我怎会对他有意?”
庆聿恭道:“我没说你对他有意,只说你心里有他的影子存在。”
庆聿怀瑾急促地说道:“就算有影子,也是仇恨的影子,我只想有朝一日能取他性命。”
庆聿恭笑了笑,又轻轻叹息一声。
庆聿怀瑾只觉十分别扭,心里愈发局促,因为此刻连她自己都无法确认,所谓仇恨的影子究竟有几分真实。
庆聿恭缓缓道:“其实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南齐陆沉虽为仇敌,但这个年轻人确实是当世小辈之中的翘楚。纵观他崛起的历程,虽有南齐先帝和萧望之等人的提携与照顾,根源却在于他自身的能力和品格。站在敌对的立场上,谁都希望看到这样的年轻人死于非命,若是抛开这个立场,又不得不承认他算得上人杰。”
庆聿怀瑾沉默不语。
她承认这一点,在亲眼见识过陆沉的作为之后,再用这个标准去看身边的那些皇子和权贵们,难免会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他们压根比不上陆沉。
当然,情感的事情不能简单以优劣来判断,这世上同样有很多甘于平凡又能享有幸福的普通人。
可是庆聿怀瑾并非普通人,她的骄傲无需赘述,自然会拿那些倾慕她的人来和陆沉做比较。
退一万步说,她希望自己的伴侣比陆沉更强,能够将那家伙打落尘埃,或许这不太讲理,却也是人之常情。
“若以陆沉为择婿标准,最低不能比他差,这确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也难怪你对婚事十分抗拒,连太子都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