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韩忠杰一口否认,但是张旭心如明镜,天子对萧望之和陆沉显然不够放心,否则韩忠杰在一开始便会制止争论的出现。
他很清楚韩忠杰的身份,此人的态度几乎等同于天子的想法。
韩忠杰摇头道:“世兄何出此言?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和手段,再者荣国公有功于国,在边军将士心中的地位尤在陆沉之上,此乃国之柱石,岂能轻动?只不过在荣国公心里,陆沉实在太重要了,这就是我真正担心的地方。”
张旭陷入长久的沉思。
韩忠杰亦不着急,耐心地品着香茗。
张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往后韩兄若有计较,不妨提前与我明言。”
韩忠杰心中一喜,他明白这句话蕴含的深意,点头道:“理应如此。”
这一刻张旭的眼神显得格外晦涩,最终悉数化作一片决然之色。
……
在相距不算很远的另外一处值房里,萧望之微笑道:“我知道李大人极爱好茶,所以特地让陆家商号弄来一点碧潭飘雪。”
“碧潭飘雪?”
李景达望着盏中雪白的茶叶,赞道:“这可是拿着银子都很难买到的上品,据说一年所产不过十余斤,就连宫里备得都不多。下官府中的老管家费了好大劲才买到二两多,为此他没少在下官面前叫苦。”
“李大人若是喜欢,便全部拿去。”
萧望之从书架上取下一個茶罐放在李景达面前。
李景达闻了一下杯中茶香,喜滋滋地说道:“国公盛情,下官却之不恭啊。”
萧望之笑道:“不必见外,今日还是多亏了李大人仗义执言。”
谈及先前那场冲突,李景达反倒平静下来,不疾不徐地说道:“离开汝阴城之前,山阳郡公特地找到下官,言明国公在京城或有诸多掣肘,让下官略尽绵薄之力。下官既然答应了他,自然不会反悔。其实说起来也只是口舌之争,算不得什么,再者国公必然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下官是否开口并不影响大局。”
萧望之早就收到陆沉的密信,对今日李景达的表态并不意外,但心里依旧有些惊讶。
他确实没有想到李景达如此犀利,竟然不在意和张旭直接闹翻。
望着这位略显富态的中年武勋,萧望之温言道:“我比李大人虚长三岁,若是李大人不嫌弃,往后你我私下便以兄弟相称,不知可否?”
“这……”
李景达稍显迟疑,见萧望之神情诚挚,便爽快地说道:“这是下官高攀了,如何不可?”
两人的关系迅速亲近起来。
闲谈片刻过后,李景达提醒道:“兄长,韩忠杰是天子最信任的人,这厮肯定不怀好意,你千万要防备着他,莫要听信他的花言巧语。至于张旭,虽说今日我和他闹了一场,但他比韩忠杰正派一些。只不过今日过后,想必他肯定会站在韩忠杰那边。”
萧望之微微颔首,继而轻叹道:“京中确实比边疆复杂。”
李景达道:“说到底也就那么回事,无非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使阴招下绊子,隔岸观火借刀杀人,兄长不必太过忧心。往后场面上的事情,兄长交给愚弟代劳便是,你只需要坐稳首席军务大臣的位置,不直接牵扯其中,那些人就拿你没办法。若论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愚弟不及兄长万分之一,但是这种玩弄阴谋和斗嘴皮子的活计,愚弟还算有所造诣。”
萧望之饶有兴致地问道:“贤弟就不担心他们会将矛头指向你?”
李景达洒脱一笑,从容地说道:“指向我?我又不想继续升官,他们如何能针对我?无论韩忠杰还是张旭,哪怕是宫里那位,想要在毫无凭据的前提下欺负我这个李家子,多少还是有些难度。无论如何,我在京城生活了几十年,家里的人脉不算浅,真要豁出去斗一番,不过就是比谁更不要脸而已,而这恰恰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情。”
萧望之闻言不禁颇多感慨,他稍稍沉默之后说道:“贤弟,伱为何要趟这潭浑水?仅仅是因为陆沉对你的请求?”
李景达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香气四溢的碧潭飘雪,忽地轻轻一叹。
他定定地看着萧望之,感慨道:“愚弟在边疆这两年只想明白一个道理,如兄长和陆沉这样的人物才是大齐的脊梁,你们若是倒下了,大齐就会亡国。”
“愚弟做了几十年的小人,不想一辈子都是小人,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