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沉默良久,忽地长身而起,躬身一礼道:“受教了。”
陆沉站起来,扶着他的双臂说道:“请坐。”
二人再度落座,陆沉趁热打铁道:“陛下命我接任定州都督,眼下诸事杂乱没有头绪,便连都督府属官都未定下。秉元兄若不嫌弃,请暂任都督府主簿一职,兼度支令史。”
这句话让刘元直接怔住,就连旁边一直风轻云淡的陈循都露出讶色。
他们博古通今,自然知道这两个官职所代表的含义。
都督府主簿品级不高,仅为从六品,主要负责掌管文书和上传下达,却是大都督非常倚重的心腹属官。
若是放在陆沉前世,大抵类似于办公室主任一职。
度支令史则为正七品,职责为规划都督府的银钱用度,同样是位卑而权重。
单论官场规则,从一介白身直接跃升为从六品,已经是极其罕见的情况,更何况陆沉此举蕴含的信重之意。
刘元再度起身,拱手道:“郡公,小人……小人……”
几度欲言又止。
从他微微颤抖的语调便能看出,陆沉的信任让他难以自制。
这一次陆沉没有站起来,他微笑道:“秉元兄,我素来喜欢丑话说在前面。倘若你不能胜任,无论是能力有所欠缺,还是被骤然得到的权势与富贵迷住了双眼,我都不会宽恕。轻者让你回礼县那个小村子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重则便是军法从事。”
刘元心里却舒服了很多,凛然道:“若小人有负郡公期望,纵死亦无怨。”
“甚好,请坐。”
陆沉伸手示意,随即看向一旁的陈循,不紧不慢地问道:“德遵当年因病错失会试,为何后来不愿再入科场?”
陈循似乎早有准备,坦诚地回道:“公爷,小人当年其实没有染病。”
“不妨细说。”
“那是小人初次离家远游,原本怀着极大的期望,一心只想报效朝廷。然而到达京城之后,小人见到的是遍地权贵子弟,朝廷大权悉数被门阀望族把持,更有甚者鼓吹南北之分,仿若衡江以北的百姓不是大齐子民,只是他们用来以血肉之身抵挡景军铁骑的堤坝。小人心中极其失望,故而一时激愤装病罢考。”
“后来姚崇几次征辟于你却被婉拒,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是的,公爷。”
陆沉望着这张满是清贵书卷气的面庞,心中登时了然。
陈循那次赴京赶考,大齐才刚刚从元嘉之变的磨难中喘口气,先帝正在想方设法地稳住皇位,对江南门阀百般退让,所谓北伐更像是一句哄骗江北人心的口号,难怪他会那般失望。
一念及此,陆沉又问道:“那为何如今你愿意过府一叙?”
陈循答道:“因为公爷生于江北长于江北,崛起于边军之中,御敌于国门之外,更有奇袭河洛这等壮举,与朝中那些大人截然不同。小人心向往之,甘为帐下走狗,即便陆老爷不派人相请,小人亦想主动登门投效。”
陆沉不置可否地问道:“倘若有朝一日,我被迫放弃江北防线,届时你该如何自处?”
“公爷不会。”
陈循神色沉静,不疾不徐地说道:“朝堂之上其他人都有可能这样做,唯独公爷不会。”
陆沉问道:“为何?”
陈循稍稍沉默,迎着陆沉审视的目光,答道:“公爷若失去江北的支撑,中枢再无您一席之地。”
一阵寂然。
陆沉忽地笑了起来,没有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温言道:“都督府从事中郎一职,德遵可愿屈就?”
从事中郎与陆沉自己曾经担任过的检事校尉相似,都是为大都督提供参考意见的幕僚,只不过二者文武有别。
陈循起身一礼,恭敬又不谄媚地说道:“承蒙公爷赏识,小人必当尽心竭力,不敢稍有懈怠。”
陆沉环视二人,笑道:“我让府中准备一桌酒席,稍后与二位先生把酒言欢,以为贺。”
刘元和陈循对视一眼,齐声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