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前朕一直不太了解,父皇为何那么喜欢来这个地方。”
皇宫东南角上,观云台平地而起,占据着宫内视线的最高点。
李宗本站在二层阑干之旁,双手按在石柱上,眺望着北方辽阔的天空,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感慨。
内侍省少监苑玉吉待在观云台下方,廷卫和宫人则在外围更远的地方。
李宗本显然不是自言自语,他身后还站着一位沉默的中年官员。
他并未回头,继续说道:“如今朕才明白,天子虽然统御四海,视线所及之处不过是这座皇宫而已。只有登上观云台,看一看天边流云和半城风景,朕才能稍稍体会到几分开阔的意境。”
中年官员品味着这番话的深意,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话虽如此,想要看透一个人的内心依然太难了。”
“至少陛下已经看清了山阳郡公的内心。”
李宗本自嘲一笑,转头看着他,幽幽道:“看清又如何?即便抛开魏国公、荣国公甚至是李相对陆沉的照拂,朕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现在只有他才能发挥出边军最强的战力,也只有他才能不断击败景军。朕当然不会做那种自断根基的蠢事,可正因为此,哪怕朕知道他的忠心仅仅是对先皇而言,也不得不捏着鼻子送他去定州。”
中年官员平静地说道:“陛下勿忧。江北是四战之地,历来民生疲敝,定州尤甚。陆沉麾下纵有一半边军,可若失去江南赋税的支持,终究是无本之源无根之木。其实若论军权之盛,当初的魏国公和荣国公远胜眼下的陆沉,但是只消陛下一道圣旨,厉、萧二人也只能启程返京。”
李宗本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中年官员继续说道:“臣尝观史书,略有所得。两百年前天下大乱,割据丛生,本质是源于武将插手政事,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甚至可以自行任免辖地官员。手中有兵,库中有粮,麾下部属生死在其一念之间,如此必然会引发割据之态。即便当权者依旧忠心,他身边的势力也会迫使他走向自立,若他不从,难免会是刀斧加身的下场。”
李宗本微微颔首道:“爱卿言之有理。”
中年官员便道:“依臣拙见,朝廷只消牢牢掌控住边军的后勤供给,军心便不会尽归主帅一人。再者,靖州、淮州、定州三地刺史的存在举足轻重,只要他们心向朝廷,再辅以合理有度的监察手段,边军主帅便不会威胁到中枢的安全。”
虽然他提到了江北三州,但是李宗本心里清楚,真正需要注意的是最北边的定州,其次是连接南北两岸的淮州,最后则是刚刚收复大片疆土的靖州。
随着厉天润的卸任,靖州都督府将迎来一定程度的变动,刘守光在边军几无根基可言,他完全离不开朝廷中枢的支持,所以李宗本有很大的空间去调整,这也是他对靖州边军最放心的原因。
然而定州则不同,这座都督府的主帅目前仍是李景达,但是在过去的一年多里,李景达依旧无法掌控麾下的将士们。
或者说从一开始,定州都督府便是在萧望之的支持下,以陆沉的班底打造的边军。
如今陆沉再度北上,可以预见的是,他对定州各军的掌控和李景达是天壤之别。
在这样的前提下,定州刺史府就显得格外重要。
一念及此,李宗本沉吟道:“陈春如何?”
陈春原先是礼部左侍郎,后来定州设立,在左相李道彦的举荐下,陈春迁任定州刺史。
中年官员思忖片刻,答道:“回陛下,陈大人自然是位能臣,治政手腕颇为纯熟。但是在臣看来,陈大人过于稳健,遇事最先想到的是平息争议。这种性情在朝堂上自然妥当,可是在边疆尤其是在定州一地,臣担心他恐怕很难在一些时候坚持原则。”
李宗本便问道:“那你觉得哪位大臣更加适合?”
中年官员爽直干脆地说道:“御史大夫,许佐许大人。”
李宗本沉默不语。
御史大夫官阶为正三品,刺史为从一品,虽说二者在官阶上存在差距,但是这两个职位不能如此简单地看待。
刺史是封疆大吏不假,御史大夫的权柄丝毫不弱,因为御史台在朝堂上的地位很特殊。
就连两位宰相对御史大夫都不能以下官视之。
更何况许佐升任御史大夫没多久,如果毫无征兆地把他派去定州,恐怕会引来朝野非议。
中年官员很清楚天子为何迟疑,便继续说道:“陛下,许大人忠毅刚直,肯定能理解陛下这样做的缘由。再者,陛下可以赠许大人一品大学士之衔,然后再命其为定州刺史,便足以打消满朝公卿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