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薛南亭没有明言来意,但这本来就不难猜。
在过去十五年的艰难岁月里,他和秦正是守望相助的同仁,一个在中枢兢兢业业打理朝政,一个在暗中为先帝保驾护航,即便两人明面上极少来往,但他们都知道对方是可以托付一切的生死之交。
薛南亭一眼看穿新君的谋算,所以才会如此急切地来找陆沉,之所以他没有直接入宫劝谏,只是担心年轻的天子恼羞成怒,让此事彻底没有转圜的余地。
陆沉的分析让他心中松了口气,当最紧迫的问题解决,他不由得开始打量这位新鲜出炉的郡公。
“薛相,莫非我脸上有污泥?”
陆沉淡淡一笑,非常自然地调侃。
薛南亭笑道:“只是想起当年那次私下见面,如今回想颇有恍若隔世之感。”
陆沉面上亦浮现几许感慨。
那还是他第一次入京的时候,薛南亭请他过府一叙。
当时他只是边军都督府一介小小的都尉,对方则是大权在握的当朝右相,两人的身份地位相差过于悬殊,自然也就无法聊得太深入。
纵如此,薛南亭没有在他面前摆架子,反而极其恳切地勉励他,并且将中枢的筹划详细告知。
虽说这是薛南亭借陆沉之口让萧望之放心,但也能看出没有半点虚假的宰相风姿。
思及过往,陆沉不禁有些触动地说道:“说起来,我的运气真的很好。如果没有先帝、李相和薛相的照拂与提点,或许我早已迷失在尘世之中。”
“你还是太谦虚了,我和老相爷提点过的人可不少,有谁能取得你今天的成就?所以关键还是取决于你自身的天赋与努力。当年初见初谈,我就断定你必将起于萍末,因为你拥有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内敛。犬子比你虚长几岁,又有一个殿试榜眼的名头,和你相比宛如稚子。”
薛南亭不吝溢美之词,随即话锋一转道:“所以我今天有些不解,你怎会领受陛下的旨意?”
陆沉淡然道:“为何不能?”
薛南亭直言道:“因为这桩案子不知道会牵扯到谁,而伱本不需要蹚这浑水。待国丧之期结束你便要北上,没有必要耽误时间,再者你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婉拒陛下,李老相爷已经为你做了铺垫。”
这一刻他的目光略显锐利。
陆沉依旧不紧不慢地回道:“我和薛相一样,察觉到那个太监刺客的古怪,自然能猜到陛下为何要这样做。虽然陛下显得有些急躁,但是我必须保证陛下没有危险,如此才能让朝堂稳固人心安定,这是我想要查明真相的缘由。另外一点,我也不希望秦提举遭受小人陷害,我自己来查总好过交给一些别有用心的人。”
薛南亭定定地看着他,释然道:“难为你如此顾全大局。”
陆沉无比坦荡地说道:“我不能辜负先帝的期望。”
两人目光交错,已然心照不宣。
薛南亭所言“顾全大局”指的是先前天子不顾陆沉的反对加封他为郡公,让陆沉木秀于林引来天下人的审视,而陆沉今日接过这桩差事的举动证明他并无怨望,至少能尽到臣子的本分。
陆沉的回答则坦然表明他这样做不是为了当今天子,说到底他只是割舍不下心中对先帝的那份情意。
短短两句话,两人对彼此的心思便已经有了判断。
“这桩案子便有劳你了。”
薛南亭缓缓起身,又道:“我会跟刑部高尚书和大理寺卿戚维礼打好招呼,让他们竭尽全力配合你查案。”
“多谢薛相。”
陆沉起身一礼,旋即亲自将薛南亭送出府外。
天色阴沉,细雨蒙蒙。
陆沉回到后宅书房,谭正早已等候在此。
“公爷,那三名刺客暂时关押在东院,其中一人被公爷内劲伤及脏腑,因为太医救治及时,保住了一条性命。”
“知道了。”
陆沉来到窗边大案前坐下,并未立刻给出安排。
他脑海中依然在回想方才和薛南亭的谈话。
这位当朝右相其实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焦急。
当然,他想帮秦正一把并非虚情假意,只不过他更想借这個机会看一看陆沉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