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
李宗简的动作停滞,又缓缓收了回来。
李宗本淡淡道:“没错,很羡慕。虽然你习惯在先皇面前装模作样,虽然你总是利用大哥的单纯耍手段,虽然你的这些盘算并不高明,至少先皇和我看得很清楚,但是因为太后对伱的偏爱,你总是能够全身而退。不论你做了多少错事都不会受到很严厉的惩罚,如果不是你走火入魔对陆沉下手,我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先皇下定决心。”
从一开始的朕到如今的我,对方自称的转变并未让李宗简放松,相反他的表情愈发沉肃。
他将手中的筷子放回原处,沉默片刻之后,面无表情地说道:“陛下,如果这样可以排解您心中的积郁,这是罪臣的荣幸。”
“是不是觉得我故意在你面前逞威风?”
李宗本双眼微眯,幽幽道:“不知三弟是否还记得一個名叫芸娘的女子?”
李宗简眼神茫然。
“看来你近来记性不太好。也罢,我就帮你回忆一下。”
李宗本摩挲着手中的茶盏,不紧不慢地说道:“去年暮春时节,西城有一位贾姓富商报官,他的妻子名叫芸娘者忽然失踪,生死不知。永嘉府派了差役查找,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只能草草结案。实际上在这富商报官之前,芸娘便已香消玉殒。她死在西城一座神秘的宅院内,死因是被人活活掐死。”
说到这儿,李宗本装若无意地看着李宗简的双手,道:“三弟,可还记得你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李宗简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幅画面。
那个身段柔软姿容姣好性情怯弱的女子,拼命地挣扎着,试图推开他掐住她喉咙的双手,却被他牢牢压制在身下。
她姣好的面容越来越狰狞,双眼泛起通红的血色,犹如厉鬼一般。
“扑通”一声,李宗简从座椅上滑落,顺势跪倒在地,仓惶道:“求陛下饶命!”
李宗本淡淡道:“扶他起来,让他坐稳。”
“是,陛下。”
苑玉吉随即走过来,这位看似瘦弱的太监只是一伸手,便轻而易举地将李宗简提起放在座位上。
李宗本继续说道:“芸娘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这京中无辜惨死在你手中的良家妇人,光我所知便不下十人。三弟,像你这样身份的人,如果只是贪恋美色,想来有数不清的红粉愿意投怀送抱,为何你非要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李宗简脸色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艰难地说道:“陛下,罪臣……罪不可恕。”
“确实不可饶恕。只是你内心恐怕不会如此慌张。十余年来你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大哥身上,一心只想将大哥踩进泥地里,所以我能够很从容地在暗中观察你。”
李宗本漠然地给出评判,随即有感而发地说道:“你是一个很擅长伪装的人,无论是在先皇还是在太后面前,你都早已习惯戴上很多层面具,在我面前更不会露怯。便如此时此刻,你装着一副仓惶的模样,实则心里在想如何故作姿态骗过我,乃至于将来你逆风翻盘,要如何痛痛快快地报复我。”
李宗简神态未变,依旧战战兢兢。
李宗本不以为意,又道:“但是,你远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厉害。你贪婪、愚蠢、乖僻、暴戾、短见,再加上自以为是和莫名其妙的自信,所以你才会输得这么彻底,而且你永远都没有再赢一次的能力。”
听到这番话后,李宗简仿佛忽然间平静下来,缓缓道:“原来陛下也只是一个俗人。”
李宗本饮了一口香茗,悠然道:“何意?”
李宗简微讽道:“既然罪臣在陛下眼中如此不堪,陛下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难道嘲讽一个如此不堪的人,会让大齐天子心生快意?还是说陛下侥幸登上皇位,便要将过往十余年积攒的沉郁发泄在罪臣身上?若如此,罪臣甘愿替陛下分忧。”
李宗本忍俊不禁道:“你错了。不是我认为你很不堪,而是你本来就很不堪,莫要混淆这两件事的区别。”
“也对。”
李宗简平静地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陛下如今权柄在握春风得意,自然有鄙夷世人的资格,罪臣这等身份能够得到陛下的轻蔑,理应感到荣幸才是。在陛下眼中,罪臣便是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狼心狗肺又一事无成的废物,陛下则是胸怀大志品格高洁一心继承先皇遗志的一代明君。罪臣和陛下对比,就像米粒之光与皓月争辉,简直是自取其辱。”
李宗本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下一刻,李宗简忽地话锋一转:“先皇驾崩之日我曾跪地叩首,有很多疑惑想当面请教他,只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李宗本道:“你想问什么?”
李宗简迎着他的审视,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想问他,如果他的在天之灵看见往事的真相,知道他好不容易才选定的后继之君,居然是一个用阴谋手段害死亲兄长的无耻之人,他还会放心地离开这个人间吗?”
站在他身侧的苑玉吉遽然色变,右手快如闪电一般搭在李宗简的肩膀上。
然而李宗简连眼皮都未眨动一下,更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李宗本神色如常,微微摇头。
苑玉吉这才收回右手。
李宗本从容地说道:“你不妨说得更具体一些,因为我不太明白。”
李宗简盯着他的双眼,语气中带着浓烈的嘲讽,一字字道:“二哥,你就算能瞒过天下人,我也能猜到你做过什么,大皇兄分明就是死在你的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