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他并没有那些深沉的谋划,只是单纯想要示恩。
良久过后,他缓缓开口道:“爱卿何必过谦?江北战事漫长且复杂,魏国公有定策之功,荣国公有守土之功,而你连续指挥了石泉之战、翠亭之战、鹿吴山之战乃至最后的雍丘大战。古往今来的国战之中,能够取得一场类似的胜利就要重重嘉赏,更何况你四战四捷,剿灭景军将近十万人。如此大功,朕若不赏,世人会如何看待朝廷?爱卿若是坚辞不受,其他参战的将士们又怎敢领受封赏?”
这番话听得诸多大臣连连点头。
陆沉面上古井不波,心中亦有些讶异。
看来李宗本能够得到先帝的青睐,不单单是他某些方面有乃父之风,这种灵活的思维能力也是重点。
李宗本没有笨拙地强压头,而是从两个方面论述陆沉接受封赏的必要性,一者他的战功都是实打实的胜绩,二者他身为主帅若无封赏,
武勋班列之中,仅有的一位女将格外引人注目,不过眼下其他朝臣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对年轻的君臣身上,而她则静静地望着陆沉的背影。
对于厉冰雪来说,现在的局面仿若雾里看花,从细微处洞察人心确实不是她擅长的领域。
“如果王家姐姐在京城就好了,她肯定能给这家伙提供很多帮助……”
厉冰雪心中默念,她只能大概看出陆沉和新君之间出了一些问题,但她并不认为陆沉面对困难会退缩。
这是一种坚定且自洽的信任。
如她所想,陆沉在稍稍沉默之后,望着上方的天子,平静地说道:“陛下,臣不讳言,臣其实也是一个俗人,也爱金银财宝和功名利禄,但是臣之所以会在今日朝会上做出先前的表态,是因为臣无法忘记去年冬天在御花园中,先帝对臣说过的那番话。”
群臣不禁好奇地望着他。
李宗本面色不变,心中稍稍有些怪异的感觉。
他知道先帝和陆沉确实曾在御花园里密谈良久,也大抵能够猜到陆沉接下来想说什么,但他却不能阻止陆沉开口。
事关先帝,殿内所有人包括他这位天子在内,必须洗耳恭听。
陆沉继续说道:“当日先帝告诉臣,是人都会怕死,帝王亦不例外,但是为了引景国皇帝和庆聿恭入局,先帝甘愿以寿数为代价。从那个时候起,臣便知道此战我朝必胜,因为君臣一心众志成城。江北战事是由先帝和魏国公定计,由荣国公吸引并且挡住景军东线的主力,而臣只是顺着他们铺好的路,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职责。”
这番话情真意切,越来越多的大臣理解了他的心境。
陆沉抬眼望着李宗本,正色道:“陛下,臣从本心里认为,臣在这一战当中的功劳不值一提,与先帝对臣的信重和赏识相比,臣只是做到了自己该做的本分。想臣以弱冠之龄享国侯之爵掌军机之权,这已经是前无古人的荣宠和器重,臣又岂能将不属于自己的功劳揽在身上?陛下若要赏,便赏臣赴边疆领兵之权,臣愿继续以有用之身为大齐效力!”
文臣班首,李道彦忽地睁开双眼,颤颤巍巍地说道:“陛下,老臣以为山阳侯言之有理。”
李宗本当然可以继续与陆沉辩论,虽然对方的说辞合情合理,但他身为天子想要嘉赏大将没有任何问题,然而当李道彦开口之后,他不得不尊重这位当朝宰相的意见。
便在这时,一位满身清正之气的文官挺身而出,朗声道:“启奏陛下,臣有本奏!”
群臣循声望去,只见那人是翰林院侍读学士辛一先。
“李相且请稍待。”
李宗本随即看向那位侍读学士,淡然道:“辛学士请讲。”
辛一先踏前一步,目不斜视,语调掷地有声:“启奏陛下,微臣亦认为山阳侯所言发自肺腑,但是未免太过谦虚。从军事院公布的战报可知,雍丘大战若非山阳侯指挥得当,并且提前几个月安排一支奇兵西出沙州,景军未必就会落败。如此赫赫功劳,朝廷岂能不加封赏?”
李宗本平静地问道:“那依学士之见,朝廷该如何封赏?”
辛一先道:“此事理当圣裁,臣岂敢妄言?”
李宗本稍作迟疑,缓缓道:“但说无妨,朕也想听听众位卿家的意见。”
辛一先看了一眼那位年轻国侯的背影,一字字道:“依臣之拙见,山阳侯与魏国公、荣国公的功勋不分高低。既然如此,封赏理当平齐,如此才能让天下人信服!”
何谓平齐?
自然是国公之爵。
端诚殿内忽地泛起一阵骚动。
先帝南渡至今十五年,朝廷仅仅封了三位国公!
陆沉平静地站着,眼中骤然飘起风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