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安地拽着衣角,贵气盈盈的双眸里泛起一抹慌张,连忙解释道:“父王,我……我只是想给庆聿氏找一条退路。陛下既然已经下定这个决心,肯定不会轻易罢手。眼下他还只是罢免父王的元帅一职,并未对夏山军和防城军动手,但是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如果不早些做准备,等到陛下发难的时候,恐怕我们庆聿氏没有还手的力量。”
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后面的顺畅流利,庆聿怀瑾的目光逐渐坚定,语气亦愈发从容,仿佛完全说服了自己。
庆聿恭不置可否,微微一笑道:“你觉得陆沉值得信任?”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庆聿怀瑾脑海中的记忆汹涌袭来。
从最开始的偶有耳闻,到后来的如雷贯耳,再到那段于她而言堪称耻辱的被俘生涯,她对陆沉的观感毫无疑问极其复杂。
一方面她很清楚对方是庆聿氏乃至整个景朝近几年最强大的敌人,另一方面她又很难忘记当初在河洛城里,陆沉对她说的那番话。
倘若庆聿氏走投无路的时候,南边未尝不是一条退路。
当时庆聿怀瑾自然对此嗤之以鼻,因为庆聿氏的实力在景廉族六大姓氏之中仅次于皇族阿里合氏,她的父亲是大景南院元帅,且有军神之美誉。
她怎么会沦落到走投无路的那一天?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年陆沉的预言正逐渐变成现实。
尤其是他在雍丘城外,亲手正面击败庆聿恭,愈发加快这个变化的速度。
庆聿怀瑾压制住心中翻涌的思绪,尽量冷静地分析道:“父王,其实陆沉是否可信不重要,我觉得他和南齐皇帝不会忽视庆聿氏的力量。如果他们能和庆聿氏建立某种联系,对他们自身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雍丘之战并不能决定两国的命运,倘若南齐能够撬动庆聿氏,对于景朝来说自然是极大的削弱,甚至有可能彻底改变两国力量的对比。
哪怕南齐皇帝对庆聿恭恨之入骨,他也只会是不惜一切代价拉拢庆聿恭,前提是庆聿氏确实有这方面的打算。
庆聿恭淡然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如果陆沉反其道而行之,先骗取你的信任,再将与你所谋公开宣扬,到时候庆聿氏如何在大景立足?我觉得这不算很复杂的谋划,而且南齐君臣可以免去风险,只要看着大景陷入内乱就能坐收其成。”
庆聿怀瑾一窒,随即下意识地说道:“父王,他不……”
话音戛然而止。
庆聿恭微笑道:“你觉得陆沉不是这种奸诈小人?”
庆聿怀瑾再度沉默。
片刻后她叹道:“父王说的对,是我想的太简单了。陆沉终究是敌人,他对敌人从来不会心软,算得上无所不用其极,我不该有这样幼稚的判断。”
庆聿恭看着她脸上失落的神情,怜惜地说道:“倒也不必自责,你已经足够用心了。伱前面那句话说的很对,庆聿氏没有害人之意,但是不能没有防人之心,有些时候稍作准备不是坏事。”
“父王同意了?”
庆聿怀瑾微露惊讶。
庆聿恭点头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一切都会随着局势的变化而变化。你可以让人暗中去一趟南齐淮州广陵府,直接去找陆沉的父亲陆通,先跟陆沉搭上线。陆家至今还有联系北边的渠道,我之前让人查过,你顺着这个渠道去联系就可以。记住,哪怕是见到陆沉本人,也不要轻易暴露你的想法。”
他微微一顿,认真地说道:“可以让他猜测,但是你的人不能直言。”
庆聿怀瑾正色道:“女儿明白,请父王放心。”
庆聿恭温和一笑。
庆聿怀瑾离去后,庆聿恭依旧站在阑干旁。
他用汤匙划拉着小碗,将鱼食悉数抛入池中,转瞬间便有很多鱼儿从水面下出现,兴奋地争抢着食物。
一圈圈涟漪从中心处出现,从内向外传到整个水池之内。
水滴溅起的声音格外清脆。
庆聿恭看着往来游弋不断的鱼儿,深邃的目光中泛起一抹奇异的光芒。
“陛下,您说千百年后的史书上,会如何评价我们君臣二人呢?”
“想来……那肯定是一段很有趣的文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