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后轻咳一声,缓缓开口道:“太子一片孝心,哀家并无大碍,有劳你忧心了。”
李宗本垂首道:“太后言重了,此乃儿臣的本分。不知太后究竟因何不适,值此春夏之交格外需要注意,儿臣想召集太医院诸位臣工为太后仔细诊治。”
“倒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许太后幽幽一叹,继而道:“哀家思及陛下难免神伤,此非药石可医也。太子,哀家有个不情之请,你且姑妄听之。若你觉得不妥,哀家亦不会强求。”
陆沉很清晰地感觉到,侧前方的李宗本身躯微微绷紧,仿佛野兽在遭遇危机时的状态。
李宗本稍稍迟疑,轻声道:“太后但有吩咐,儿臣岂敢不遵?”
许太后似乎很欣慰地说道:“太子,虽说天家不比寻常府邸,凡事皆有规矩章程,但是你也知道,哀家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妇道人家。这些年随陛下从江北到江南,哀家从来不敢过问外朝诸事,更不敢插手朝堂政务,眼下亦如是。你后日便将登基为帝,哀家自然为你感到高兴,也相信你能秉承陛下的遗志,让大齐重现盛世之景。”
李宗本沉默地听着。
陆沉双眼微眯,他已经猜到许太后接下来想说何事。
珠帘之后,许太后的语调渐转哀切:“李宗简素来任性胡闹,哀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陛下已经降罪于他,将他从亲王之爵贬为奉国中尉,又让他在秋山巷闭门自身一年有余。哀家知道陛下的苦衷,亦知道自身的不足,故而这一年多来从未亦不敢向陛下求情,只盼李宗简能够自省然后痛改前非,如今……”
她欲言又止。
李宗本忍不住开口道:“太后,让三弟在秋山巷修身养性是父皇的旨意。”
“哀家知道。”
许太后拿起手帕擦着眼角,哀声道:“你大皇兄已经辞世,李宗简又被囚禁在秋山巷,值此陛下仙逝之际,只盼李宗简能够替哀家送一送陛下,亦不枉……不枉陛下与哀家的夫妻之义。伱若不喜欢他,待陛下大行出殡之后,可以将其派往皇陵为陛下守陵。只要他能保住一条性命,往后哀家绝对不会过问。”
陆沉心中喟叹,他已经明白李宗本头疼的根源。
后日将要举行登基大典,外朝自然风平浪静,不会有什么波澜。
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倘若许太后闹出幺蛾子,虽然不至于影响到李宗本的皇位,但是绝对可以让他满心烦躁。
眼下虽是两宫太后并尊的局面,然而在礼法上来说,许太后的地位要高过李宗本的生母柳太后。
因为许太后是先皇的正妻,新皇的嫡母,地位天生要高于生母。
许太后应该不会疯狂到公然否认李宗本的嗣君之位,但哪怕她只是在登基大典前后摆着一张冷脸,都会让李宗本的皇位染上一层阴霾。
而且许太后今日将姿态放得很低,没有拿出太后的架子强逼李宗本低头,偏偏这种手段最难对付。
陆沉心中并无幸灾乐祸之念,他只是有些好奇李宗本会如何应对。
短暂的沉寂过后,李宗本垂首道:“太后,儿臣完全理解您的心情,但是三弟居于秋山巷是父皇的旨意,儿臣怎敢违逆?不瞒太后,年后父皇曾带着儿臣去往秋山巷,父皇当面直言,要三弟在秋山巷闭门自省。在儿臣看来,至少近段时间三弟不宜外出,儿臣已让人在秋山巷置办香案,供三弟祭奠凭吊父皇。”
许太后隔着珠帘静静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嗣君。
他的说辞不新鲜,左右不过是死咬大行皇帝的遗旨,这也是他唯一能够对抗孝道二字的利器。
这早就在许太后的意料之中。
李宗本是怎样的人,许太后比陆沉更加了解,他断然不会轻易松口,更不可能允许李宗简离开秋山巷。
因为那是眼下仅有能够对他的皇位产生威胁的人。
她仿若十分伤感地叹息一声,然后缓缓起身站着。
隔着一道细密的珠帘,帘内外的三人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里外的宫人侍者尽皆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随着许太后站起身来,气氛无形之中变得格外紧张。
“哀家知道,这件事有违太子处事的原则,亦不符合朝廷的规矩,所以哀家才说这是不情之请,只盼太子念在哀家是一介深宫妇人的份上,念在你和李宗简皆是陛下血脉的份上,念在需要有皇族子弟为陛下守陵的份上,对李宗简网开一面。”
她往前一步,继续说道:“只要太子能够答应哀家这個请求,往后哀家必然在慈宁殿日夜祈福,为陛下、太子和大齐常年斋戒。”
下一刻,她忽地稍稍矮身道:“哀家先行谢过太子了。”
内殿的空气仿佛在这瞬间凝滞。
陆沉的瞳孔骤然一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