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端道:“爱卿可有举荐大都督的人选?”
太子静静地听着,他忽然想起父皇曾经谈过这个话题。
韩忠杰不疾不徐地说道:“臣斗胆举荐山阳侯陆沉为定州大都督,兼理淮州盘龙关之防务。靖州大都督一职,臣请陛下圣裁。”
李端凝望着他的双眼,缓缓道:“可。”
韩忠杰不再多言,恭敬地低下头。
李端沉默片刻,轻声道:“淮州都督府裁撤之后,萧望之回京署理军事院。陆沉接任定州大都督,李景达此番表现不错,可回京入军事院任职。”
太子垂首应下。
李端又道:“厉天润身体抱恙,饱受疾病折磨,让他回江南休养身体。这些年他劳苦功高,为大齐奉献一切,等他返回江南之时,太子嘉赏其国公之爵。至于靖州大都督,便让刘守光接任。李相。”
“臣在。”
“朕方才所言,你需拟入遗诏之中。”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怔住。
遗诏二字,委实太过沉重。
李道彦躬身一礼,一字字道:“老臣遵旨。”
一般来说,天子正常驾崩之前都会指定一名或数名重臣草拟遗诏,这个任命的分量不言而喻。
纵然李道彦垂垂老矣,天子对其依然无比信任,也只有他才能统领百官,扶保新君登基,皇权平稳交替。
清风徐来,阳光明媚。
人间一片安好。
熙熙攘攘的京城,欢呼雀跃的众生。
李端缩在步辇之中,不复当年的帝王威仪。
他眺望着远方的河山,缓缓道:“二十七年前,朕被先皇封为亲王,朕依然记得那一日旧都大雨倾盆。先皇对朕说,身为天家皇子,理当作为万民之表率。不瞒诸位爱卿,朕当时很不以为然,因为先皇做得并不好,大齐民不聊生,百姓生活困苦。”
“朕暗中对自己说,如果朕是太子,如果朕能承继大宝,一定会比先皇做得更好。”
“这番话,朕从来不敢对人说,直到将死之时,朕才敢放纵一回。”
“二十年前,河洛失陷,天塌地陷,朕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险些便归于山林之中,从此不问世事。”
“因为,朕其实也怕死。”
他停顿下来。
太子和数位重臣望着他瘦削的面庞,神情无比肃穆。
一层数十位大臣都抬着头,虽然他们听不见天子的自语,但是他们能感受到那种凝重的氛围。
李端脸色惨白,语调愈发低沉。
“十五年前,朕登基即位,心中便只有一个愿望。”
“收复江北故土山河,重现大齐盛世之景。”
“朕没有做到。”
“回首这短短四十余年,有太多的遗憾,但是——”
他迸发出最后的力量,缓缓坐直了身体,面朝北方。
“朕无愧大齐列祖列宗,无愧亿万黎民苍生。”
太子跪在步辇之旁,颤声道:“父皇……”
李端转头看着他,抬起不断颤抖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脸上,然后身体缓缓朝后靠去,断断续续道:“朕不能再扶着你走下去了,朕的那些遗憾,只能托付给伱了……”
“朕……真的累了……”
那只手无力地垂下。
“父皇!”
太子死死握着他枯瘦的手掌,放声痛哭起来。
“陛下!”
李道彦双膝跪地,老泪纵横。
“陛下!”
薛南亭、楚怀仲、秦正、韩忠杰、沈玉来以及下层的数十位朝臣,跪倒在地,凄声痛呼。
那位大齐天子双眼闭上,脸上带着一抹释然的神情。
永久地凝固。
永久地离开这人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