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中多了几分释然。
李道彦当先说道:“天佑大齐,天佑陛下!将士们不负圣恩,大齐臣民万众一心,臣为陛下贺!”
“恭贺陛下!”
众人躬身行礼。
“平身。”
李端点了点头,继而对太子说道:“朕说过,不会给你留下一个烂摊子。”
太子跪在榻边,恳切地说道:“父皇,儿臣自始至终坚信这一点。”
李端想要抬手,却发现自己已经虚弱到连手都抬不起来,太子连忙扶着他枯瘦的手掌,帮他指向床后的许皇后和柳淑妃。
李端平复着心中的情绪,缓缓道:“你即位之后,要尊崇两位太后,一如朕在之时。”
太子连忙道:“儿臣定当尽心侍奉皇后和母妃,不敢有一日懈怠,恳请父皇放心。”
那边两位宫装贵人早已哭红了双眼,只是不敢发出声音。
自从大皇子英年早逝,许皇后就像变了一個人。
无论如何,那终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虽然她以前确实偏心三皇子更多,但是当大皇子在她面前离去,那种哀伤的情绪足以割裂她的内心。
如今天子病入膏肓,她回首过往不禁悲痛难抑,哀绝道:“陛下……”
李端抬眼看着发妻,早已沉睡的回忆忽然间涌入脑海。
那时候他只是一介不受宠的皇子,空有尊贵的身份,满腔抱负无从施展,是他的妻子想方设法为他排解郁卒,又动用娘家的所有力量让他能够远离河洛。
若非如此,他又怎能逃出生天,成就这一番帝王之业?
初登大宝的那几年,他无一日不战战兢兢,是许皇后给了他一个温馨的港湾,支撑他走过那段最艰难的岁月。
“唉……”
李端轻轻叹了一声,道:“皇后莫要难过,保重自身。”
许皇后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当着几位重臣的面,她无法说得更详细,唯有泪流不止。
柳淑妃历来内敛沉静,此刻亦是眼眶泛红,她搀扶着身体发抖的许皇后,看着榻上已经极其虚弱的天子,眼中满是不舍和伤感。
李端稍稍平复心情,对太子说道:“取酒来。”
太子微微一愣。
李端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道:“雍丘大捷来之不易,离不开他们的呕心沥血,你代替朕敬他们一杯。”
太子忽然明白过来。
国丧期间禁婚丧嫁娶,酒宴更不可能允许,然而这等大捷无法以酒贺之,终究是少了几分意味。
他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起身看向吕师周说道:“取酒和杯盏来。”
“是,殿下。”
吕师周连忙退出内殿,不一会儿他和几名太监便端着酒壶和数个杯盏进来。
李端又道:“你亲自执壶。”
“是,父皇。”
太子应下,旋即走到左相李道彦面前,执壶斟酒。
李道彦双手接过酒杯,垂首道:“老臣谢陛下赐酒!”
然后便是薛南亭、楚怀仲、韩忠杰、沈玉来,连秦正也不例外。
众人双手捧着酒杯,整齐地看着榻上的天子。
李端逐一望过去,轻声道:“这一杯酒,敬为大齐操劳一生的诸位爱卿,没有你们宵衣旰食,朕便是有再多的雄心壮志,亦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本之源。若非病体残躯只剩下这口气,朕理当与诸位爱卿共饮,便让太子替朕,敬大齐忠良这杯酒。”
太子朝众人垂首一礼,举杯饮尽。
众人回礼,一饮而尽。
无不眼含热泪。
李端微笑着说道:“太子。”
“儿臣在。”
“送朕去观云台。”
太子不禁迟疑,谁都能看出来天子已然命在垂危,尤其是听到雍丘大捷的急报,他终于不必再苦苦坚持,面上已经多了几分死气。
李道彦见状便说道:“殿下,便依陛下之言。”
太子深吸一口气,躬身道:“是,父皇。”
他和许皇后、柳淑妃为天子更衣,这是两个多月来天子首次着玄色龙袍,明明贴身剪裁的龙袍却显得空落落的。
太子注意到这个细节,只觉心中猛然抽痛。
曾经他必须仰望、顶天立地的父皇,此刻却消瘦得如同羽毛一般轻盈。
他紧紧咬着双唇,强忍着没有悲泣出声。
因为他的父皇依旧面带微笑。
仿佛死亡并不值得畏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