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语调微沉,继而道:“当我们选择吃掉这個诱饵,庆聿恭便能再一次变换战场,选择从定风道强攻。边疆的军报写得很清楚,景军强攻定风道可以用不计代价来形容,靠人命填平了进攻的道路。从前两次的战略试探到定州北部的强势出击,我认为战场的态势已经非常清晰,敌军掌握着主动,而我军因为必须要守护漫长的边境线,不得不处于被动应对的境地。”
节堂内气氛很凝重。
眼下刘守光等人当然不会想得太远,他们最头疼的是如何应对来势汹汹的强敌。
一片沉默之中,禁军主帅沈玉来开口说道:“为何我军不能改变策略转守为攻?我不是说直接发动上次北伐那样的大规模战役,而是选择一两处紧要战略目标,让景军的行动不能那么随心所欲。”
刘守光温言道:“军议本就是大家畅所欲言,沈大人不必多心。”
陆沉同样非常敬重那位老公爷,但是在涉及到国家大事的问题上,他必须要表明自己的看法。
“在这个第一阶段,我朝边军的应对非常得体,尤其是靖州和淮州都督府。萧、厉两位大都督没有因为定州遇袭就轻易调动兵力,两地边军保持着足够的定力,而定州李都督也能非常坚定地执行陛下的固守之策。我朝防线保持着整体的厚度与完整,景军想要突破任何一点都比较困难。”
陆沉抬眼望过去,刚要开口便听韩忠杰说道:“沈大人,其实景军根本不在乎我们发起反攻,上次陆侯领兵拿下河洛,对于我朝而言是一场振奋人心的大捷,但是景廉人只觉得无关痛痒。究其根源,从伪燕沫阳路到河南路,这些疆域对我们和对景廉人的意义截然不同。只要我军没有威胁到景国目前的疆土,他们就不会在意。相反,无论定州、淮州还是靖州,我军能够舍弃哪里?”
韩忠杰沉吟道:“陆侯之意,在下的推断成为现实的可能性不大?”
刘守光等人不是看不出来,之所以表态赞同,一方面是韩忠杰的分析确实有道理,并非是为了吸引眼球而故作狂语,另一方面自然是以此表示对韩灵符老爷子的尊重。
如何才能让景军主力上钩?
苦思之际,忽然有一个前世屡次听说的成语跃入他的脑海。
“方才韩大人有一点说的很对,目前景军远远没有出全力。从我们掌握的情报来看,景国如果全力发动,可以轻松组织起四十万战兵,如果再加上他们从赵地强征的仆从军,以及伪燕保有的十余万军队,景国能够动用的兵马总数至少在七十万以上。哪怕景国皇帝这次只发动一半兵力,对于我朝边军来说都是很大的麻烦。”
陆沉颔首道:“是的,正如我先前所说,从战事爆发到现在,我们一直被庆聿恭牵着鼻子走。他想打定州就打定州,想打靖州就打靖州,景军始终能掌握先手的主动权。”
说到这儿,他环视众人,神情凝重地说道:“简而言之,庆聿恭的目标不会是固定的某处,而是随着两军不断撕扯,江北三州任意一处都有可能成为景军真正的主攻方向。”
虽说在天子改制之后,军方上层的权柄被大幅度削弱,但是有些事不能太简单去看待。
这样一个出身名门、父辈乃是军中巨擘、承担着光耀门楣重任、且年纪正处在武将巅峰的勋贵,必然想要尽快在军事院站稳脚跟,同时尽可能地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因此他会尝试在这场军议上掌握主导权。
沈玉来愧然道:“在下思虑不周,诸位莫怪。”
这场战事的关键在于双方要守护的底线不同,哪怕齐军将北燕境内打个稀烂,景国也没有太大的损失,他们甚至巴不得和齐军在野外决战。
陆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摩挲着面前的青瓷茶盏,目光幽深而复杂。
其实沈玉来在开口之后便意识到不妥。
韩忠杰这般表态,陆沉也不会继续藏着掖着,坦率地说道:“韩大人,我不是在否认你的分析,景军的确有可能谋夺淮州,但我认为这只是庆聿恭的候选之一。随着战事的持续推进,一旦我朝防线某处出现破绽,都有可能成为庆聿恭的目标。”
他起身走到地图旁边,从书吏手中接过木条点在雷泽平原的位置,看着众人说道:“在敌军两万人出现在雷泽平原之前,庆聿恭实际上已经完成两次战略试探。第一次是他挥军进攻定州的定风道和清流关,从边疆送来的军报可知,这两处防线面对的敌军主力是燕军,景军更多起到压阵和督战的作用,我将其定为战事第一阶段。”
但是众人都清楚,想要做到这一点何其困难。
陆沉的神情很真挚。
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陆沉陷入长时间的思考,最终略带苦涩地摇头道:“没有。”
壮士断臂。
他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