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河洛城。
距离那场令谋良虎刻骨铭心的攻防战已经过去将近一年,南齐淮州军在河洛城留下的痕迹渐渐被抹去。
北城那段垮塌的城墙终于修缮妥当,当然是由城中的高门大族掏银子,在京畿之地征调工匠和民夫完成。
浸润着丝丝寒意的深秋阳光中,一行人来到重新合拢的北城附近,登上焕然一新的坚固城墙。
为首之人正是大景南院元帅、常山郡王庆聿恭。
一众亲兵护卫落在后方,跟在庆聿恭身边的除了景军将领,便是勉力维持北燕朝廷运转的几位重臣,其中以宰相王安的身份最为贵重。
如今的燕帝年方五岁,是庆聿恭让人从京山张家找来的小娃娃,按族谱来论算是张璨的侄儿,朝堂大权自然由下面那些亲近景朝的重臣掌控,大抵便是二王一陈一程四人分权的格局。
这四人当中,王师道掌察事厅,陈孝宽掌枢密院,王安和原河洛府尹程昌言分任左相、右相。
王安身为左相,又是北地第一门阀翟林王氏的家主,毫无疑问是如今的北燕朝廷第一人,但是他在庆聿恭面前依然毕恭毕敬执下属礼,便如此时此刻。
“安仲公,大军所需粮草军饷甚巨,还望你与朝堂诸公多多费心。”
庆聿恭打量着这段新建的城墙,语调温和地吩咐着。
安仲乃是王安的表字,虽然庆聿恭没有回头,王安听见这个称呼之后依旧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谦卑地说道:“王爷还请直呼下官姓名,当不起公之一字。关于大军所需的粮草军饷,下官及同僚们岂敢掉以轻心,定会完成王爷交待的任务。”
庆聿恭负手前行,微笑道:“甚好,本王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有功要赏,有错自然要罚,本王素来讲究赏罚分明,值此大战紧张时刻,更容不得有人尸位素餐亦或是心怀鬼胎。安仲公,你如今是燕国左相,一定要约束好下面的人,本王不希望看到前两年那些乱象。”
“下官谨遵王爷之令。”
王安的面部表情天衣无缝,心中却有些忐忑不安。
南齐淮州军攻占河洛的时候,他和陆沉在北燕门阀权贵面前演的几场戏应该没有破绽,但他不敢确定庆聿恭会不会心中不爽。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随着燕国边境上的关卡守卫达到一个空前的严密状态,莫说他们王家的秘密消息渠道,就连织经司在河洛城的人手都无法往南边传递消息。
王师道竟然真是庆聿恭最忠诚的鹰犬。
这些情况让王安有了深切的危机感。
可是翟林王氏上千口人的目标太大,他想走都走不了,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庆聿恭今天只是稍作敲打,简单安排一番,便让几位如履薄冰的北燕重臣退下。
他带着一群景军将领继续向前,走到城墙外侧,眺望着城外连绵成片的屋宇,淡淡道:“谋良虎,说说那天城墙垮塌的细节。”
谋良虎老脸一红,河洛之战是他从军三十年最大的耻辱,旁人根本不敢在他面前刻意提起,但是庆聿恭发问,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将当日细节说来,没有丝毫隐瞒遮掩。
其实早在河洛失陷的时候,谋良虎便已经将战事经过和请罪奏章一并送往景朝大都,最终景帝只是严厉地训斥他一番,可知是庆聿恭帮他求情,否则最低也是罢官去职的下场。
纸上文字终究比不得现场复现,景军将领听着谋良虎的陈述,结合眼下看到的景象,对于那天河洛城的天崩地裂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穴地攻城……”
庆聿恭双眼微眯,旋即看向旁边唯一的中年文士:“伱怎么看?”
文士名叫仲晓通,现为郡王府幕僚之首。
他虽然是北地齐人出身,却和王安这种后来归顺景朝的齐人不同,他的父亲年轻时便已经逃难到景朝境内,因为学问出众得到庆聿恭之父庆聿定的赏识,被收入麾下充作幕僚。
仲晓通子承父业,颇得庆聿恭的信任,本质上来说他已经是实打实的景朝人。
他稍作思忖,徐徐道:“王爷,这种穴地攻城法首要便在于地下空间的挖掘和火药放置的位置。南齐陆沉显然是一个杂学旁收的聪明人,不论这种法子是不是他自己所想,对于将来的战事都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依小人之见,此事难点有二,首先现在用来制作烟火的火药无法产生这种威力,其次是如何放置火药,让爆炸的威力一次性破坏地底的支撑,从而让整段地面塌陷。”
庆聿恭颔首道:“有难点不可怕,关键在于找到方向。南齐历来善守,又有雄关坚城高墙为屏障,我军当初吃了不少亏。如今既然陆沉想出这个法子,我们岂能不多加利用?此事便由你负责,无论需要多少工匠和银子都会满足你,本王只要看到成果。”
仲晓通心中涌起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慨,躬身一礼道:“小人必定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