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敏发出这句质问之后,其余头人不由得目光炯炯地望着陆沉。
平心而论,今天陆沉给他们的观感还不错,既无不择手段的卑躬屈膝,也无居高临下的盛气凌人,并且始终坚持着身为大齐钦差使臣的底线和态度。
沙州人反而比较吃这一套。
更不必说陆沉给出的几项条件充满诚意,尤其是最后一条两边开放互市、让沙州各部变得更加富足的提议。
虽然沙州不像大齐那样格外讲究青史留名,但是在场的头人都明白如果让族人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们的地位会更加稳固,而且千百年后说不定都有人供奉香火。
不过在听到沈敏的问题后,很多人猛地回过味来。
是啊,齐国眼下正要应对北方的强敌,江北边疆的局势肯定很紧张,这个时候陆沉不在边境领兵,反而被齐国皇帝派到沙州来,难道齐国朝廷就没有一个口才出众、胆识卓然的文官?
大堂内的气氛渐趋凝重,面对周遭狐疑的目光,陆沉淡淡地微笑道:“沈首领这番话虽是夸赞,却也将陆某推到众矢之的的位置,大抵就是世人常说的捧杀吧?”
沈敏不为所动,步步紧逼:“陆侯为何要顾左右而言他呢?”
陆沉从容不迫地说道:“不瞒各位首领,陆某在过去几年的边境战事中的确立下一些功劳,但是这不代表大齐边军离了我就不会打仗。相信诸位都听说过我朝淮州大都督萧望之、靖州大都督厉天润这两位大帅的名字,我的那些功劳,其实都是在他们的照拂下获得。无论我在不在边疆,只要两位大都督坐镇边军,各地防线就不会出现漏洞,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沈敏忽地笑了笑,语气中略带讥讽:“陆侯何必如此虚伪,其实你这次来沙州,根本不是因为你国皇帝心怀愧疚,而是担心沙州倒向北边,然后让你们三面受敌!”
此言一出,大堂内一片骚动。
陆沉平静地望着这位铁阳部的头人,心中升起几分或许不合时宜的感慨。
几天前和洛耀宗的那场商谈,让他明白这个看似莽夫一般的雅隆部头人实则心细如发,对于人心的揣摩和把握颇有造诣。
今日沈敏则向他展露出不同一般的战略眼光,要知道齐景之间的战事已经持续十多年,沙州一直孤悬西南边陲没有被波及。如今仅仅是因为他的到来,沈敏就能判断出沙州将成为齐景相争的另一处关键,可见其人心思极其缜密敏锐。
沙州虽然不算多么强大的势力,人丁也只有五六十万,但是世间豪杰向来不问出处,这里的人同样不容小觑。
一念及此,陆沉不慌不忙地说道:“沈首领之意,大齐担心的不是沙州七部,而是害怕沙州与景国联手,向景军让出北边通道,从而使得景军可以绕过衡江天堑进发大齐腹心之地?”
沈敏道:“难道不是?如果陆侯想否认,那我再问伱一个问题,要是我们沙州七部不愿接受你的来意,齐国又将如何决断?”
陆沉快速接道:“如果各位首领坚定拒绝,陆某自然无法强求,只能维持以前的态势,让我朝成州都督府提高防备。”
“我看未必。”
沈敏双眼微眯,冷声道:“旁人或许会被你故作亲善的面孔欺骗,我却知道陆侯是杀伐决断的人物。莫说处在齐国对立面的沙州,就算是摇摆不定的沙州,恐怕你都不会接受。因为如今齐国要面对一个极其强大的敌人,而沙州掌握着你们齐国的命门。这世上没人愿意自己的小命捏着别人手里,更何况是陆侯这样战无不胜从未失手的大人物。”
“陆侯,你此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惠宁部头人白昌寒声质问。
沈敏身后,沈天逸忍不住怒声道:“白叔,这厮无非是想要花言巧语蒙骗我们,然后要么挑起沙州内乱,要么找到机会率军而入,侵吞咱们的土地!”
当他开口之后,一众年轻人不由得鼓噪起来。
沙州各部的后辈们其实早就看不惯这个风轻云淡的齐人,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插嘴而已。
他们和自家的长辈想法不同,一者基本没有经历过当年的坎坷磨难,二者对于陆沉提出的条件并不热切,毕竟他们很难具备各部头人的眼界与思考问题的高度。
那场十九年前的血案,影响最深的就是这些年轻人,他们时常听长辈提起当年的血海深仇,对于齐国自然恨之入骨,而与他们年岁相仿的陆沉在祖屋大堂内侃侃而谈,轻而易举便压下此间所有年轻人的光芒,这更让他们难以忍受。
一边是刻骨铭心的仇恨,一边是藏在心底的嫉妒,两相叠加之下,他们对陆沉的态度无需多言。
“沙州不欢迎齐人,识相的早点滚回去!”
一片喧闹之中,终于有人喊出这句话。
洛耀宗转头看向陆沉,心中未尝没有几分担忧。
沙州的年轻人固然年轻气盛,眼前这位齐国侯爷又岂是唾面自干的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