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余景朝骑兵在山下护卫,半山腰处有百余名精锐亲兵警戒,一块巨石上站着十余位将领,面朝着雷泽平原的方向,其中有几人正在激烈地争论。
“在我看来,完全不必理会齐军在定风道和清流关的防线,我军可以从雷泽平原长驱直入!骑兵一旦进入东阳路境内,便可中心开花搅乱齐国民心。到时候无论齐军在西北两面的防线有多扎实,他们也会陷入左右为难的处境!”
这位年近四旬的武将名叫术不列,在夏山军中一直以擅长长途奔袭著称,曾经有过领兵疾驰五百里继而攻破敌军后方的显赫战绩。
另一边浓眉大眼的拔度当即摇头道:“幼稚。齐军难道看不到这个方向的弱点?他们分明是故意露出这个空当,引诱我军进入腹心之地,然后掐断我军的后路,让我军变成瓮中之鳖。雷泽平原东南面的关隘重镇全在齐军手中,随时都能派兵袭扰你的后勤辎重,难道你打算用几十万兵力填满整个雷泽平原不成?”
术不列冷声道:“不知是我幼稚还是你胆小。我军骑兵只要能够深入境内,哪里还需要后勤辎重,抢齐人的粮食就行了!再者说了,我不信齐军有胆量主动出城,在野外与我军决战。”
拔度微讽道:“其一,齐军可以坚壁清野,让你根本找不到足够供应大军的补给。其二,齐国边军可不是燕国那些废物,你若孤军深入,人家难道没有胆量围杀你?别忘了,两年前的雷泽之战!”
术不列语塞,他倒不是担心不远处的谋良虎羞愧,而是没有绝对的把握驳斥拔度。
稍稍沉默之后,他面色不善地问道:“那依你之见,我军只能强攻定风道?还是转攻清流关?”
拔度摇头道:“我没有这样说,总之冒然进入雷泽平原不是良策!”
两人再度争执起来,旁边的几名武将亦纷纷加入,好在他们都懂得规矩,哪怕声音再大也没有闹起来。
庆聿忠望安静地站着,并未参与在景军内部十分常见的议策争吵,他只是崇敬地看着前方负手而立的中年男人。
一声轻咳之后,所有的吵闹声立刻消失。
庆聿恭缓缓道:“我带着你们去看过宝台山、定风道和清流关,以及远处的雷泽平原,但是看来收获不多。”
众人不禁肃然。
庆聿恭转身望去,所有人都悄然垂下脑袋,他的声音依然没有半点怒意,平静地说道:“带你们在最前线观察,是希望你们可以看见齐军的守卫森严和章法齐备,但你们满脑子都只有如何战而胜之。我明白,你们在伐赵之战未逢败绩,尾巴早就翘到了天上。这种毛病倒也不难治,败上几场就能醒悟,只是大景铁骑已经败了两场,无论陛下还是本王,都不容许再败第三场。”
众将齐声道:“谨遵王爷教诲。”
庆聿恭不置可否,又道:“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先想清楚我军会遭遇怎样的困境,才能提前谋划如何避免,而不是一味只想着进攻。定州如今在齐国治下,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就不只是李景达和定州六军,还有萧望之和厉天润以及他们麾下的精兵良将。过去两场败仗之中,我们犯过的错误便是眼睛盯着一城一地,忘记对方是活生生的人而非任你摆弄的木偶,从而陷入他们钩织的陷阱。”
听闻此言,庆聿忠望和谋良虎不禁羞愧难当。
庆聿恭并未穷追猛打,倒不是因为庆聿忠望是他的长子,而是打压过甚会影响士气,有些事情只需点到即止。
望着远处的延绵山川,庆聿恭不紧不慢地说道:“忠望,从现在开始,在河南路、定风道、尧山关、藤县、新昌、宜阳、定屏、珠山等地设卡建关,不允许任何人通过这些要道向南边传递消息。战前第一步,本王要斩断南人的耳目,让他们在迷雾之中摸索。传令北地各大门阀世族,过往诸事本王不再追究,自今日起若再勾连南人,夷族。”
庆聿忠望凛然道:“末将领命!”
庆聿恭随即转头看向站在角落里的中年男人,目光深邃而悠远。
王师道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压力笼罩全身,不由得躬身垂首。
庆聿恭道:“河洛城破之日,张璨缘何能在宫中得手?京山张家虽然凑得出两百死士,但是从当日的情景来看,张璨绝非临时起意,而是筹谋多时。”
王师道下意识地咽下一口唾沫,艰难地说道:“回禀王爷,当时齐军大举压境,下官和察事厅的注意力都在城外,因此忽视了宫中的动静。”
“哦。”
庆聿恭淡淡应了一声,脸上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
“扑通”一声,王师道跪行大礼:“下官渎职,请王爷治罪!”
庆聿恭面无怒色,缓步前行。
望着走到跟前的身影,王师道只觉巨大的恐惧压在心头。
庆聿恭伸出手搭在王师道的肩头,悠悠道:“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委身于敌是无奈之举,本王理解你当时的处境和心情。你是个有能力的人,本王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不知你是否愿意接受?”
王师道心中一震,他当然能够听明白这句话的深意,立刻答道:“多谢王爷不杀之恩,下官铭记在心!”
庆聿恭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随即将他拉了起来,道:“很好。”
王师道此时才感觉到那股恐怖的压力消失,自己的冷汗早已浸湿内衣。
庆聿恭环视众人,温言道:“你们有一点说的没错,这场战事的主动权在我军手中,所以不要着急,慢慢来,敌人会自己犯错。在这之前,整顿后方和军中风气才是你们该做的事情。”
十余位大将高声应下。
庆聿恭再度转身,目光仿佛越过千山万水,落在遥远的齐国大地之上。
那里不是重归齐国治下不到一年的定州,也不是无数次将景军拒之门外的淮州。
而是从一座孤零零的平阳城,到如今占据大片江北疆域的靖州。
庆聿恭眼前浮现一张当年曾经远远看过的面庞。
那是在蒙山以北的战场上。
他悠然舒了口气,心中默默念道:“厉兄,十年未见,尚能战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