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德坊,宽窄巷。
在皇宫上方那些明亮的烟火炸开之时,远在这条巷子里的千余人不约而同仰起头,看着东南方向夜幕上绚烂的火光,然后又无比期盼地望向前方那位身穿战甲的二皇子。
他们便是王府和墨苑的精锐护卫。
在二皇子做完慷慨陈词的动员之后,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出门奔向皇宫,便被一个中年男人堵在王府内,随即又带他们来到此地。
来人正是右相薛南亭。
从他抵达的时间推断,在第一波叛军进逼皇宫之时,他便已经从薛宅出发径直赶来相王府。
二皇子可以不在意王妃的劝阻,但他无法漠视这位宰相的请求。
今夜的京城已经乱成一锅粥,南北两个方向都能听到喧杂的喊杀声,二皇子无比担心宫中天子的安危,但他知道薛南亭肯定是遵照旨意而行,只能强忍着焦躁不安在此地等候。
眼下看见皇宫方向升向夜幕的烟火,二皇子不禁急切地问道:“薛相,这是不是父皇命人发出的求援讯号?”
薛南亭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殿下,这是陛下传召大军围剿叛逆的号角。”
“大军?”
二皇子表面上醉心文华风月,实则对京城的势力格局相当了解,自然知道城中最重要的北衙六军基本都处于江南世族的控制之下,刘守光顶多能收服一两支兵马,现在北城方向的动静也印证了这一点。
他望着薛南亭沉静的面庞,脑海中灵光一闪,振奋地说道:“薛相是指城外的三座京营?”
“只有武威大营一支兵马,他们会从西门入城。另外还有山阳侯率领的边军骑兵,他们将从北门入城。”
薛南亭终于揭开了谜底。
二皇子没有丝毫被隐瞒的怨怒,因为他清楚机事不密的道理,每多一个人知道就增加一份暴露的风险,再者天子安排薛南亭来找他便是对他的爱护。
从对方口中听到陆沉和边军骑兵的字眼,二皇子忍不住兴奋地说道:“太好了!父皇定能安然无恙!”
薛南亭注视着他的表情,不由得心中颇感欣慰,随即说道:“陛下在北门处已经做好安排,届时边军骑兵可以长驱直入。陛下让臣来找殿下的原因,其一是劝阻殿下过早赶往皇宫,因为此时叛军在那里的势力占据绝对优势。其二则是让殿下身边的千余精锐前往西门,配合在那里准备的人手打开城门,迎接永定侯张旭率领的武威营兵马。”
二皇子神情一肃,毫不犹豫地说道:“好,本王现在就去安排!”
望着二皇子磊落如风的背影,薛南亭轻声自语道:“陛下,此役过后,您身前不会再有任何掣肘。”
他仰头望着夜幕,眼中满是豪迈之色。
同一轮明月之下,京都西郊十余里外。
一支大军快步前行。
三座京营并非是紧靠着京城,实际上各军的驻地散布在京畿之地各处险要。姑且不论他们能否察觉到远方京城内的动静,就算可以第一时间发现,倘若事先没有准备,赶往京城也需要很长的时间。
就像骁勇大营主帅胡海让麾下果威军提前进军,在叛乱发生之后立刻进入北城一般,这支来自武威大营的兵马同样是枕戈待旦。
前军阵中,一身儒雅气质的永定侯张旭目光沉静,不见丝毫慌乱焦急之色。
郭从义显然没有猜到,天子在京营之中真正信任的人不止有陆沉,还有这位出身平凡却文武兼备的永定侯。
很多人都知道,张旭是大齐朝堂上极为罕见的从文臣转为武将的例子。
只不过他们大多已经忘记,很多年前那个举荐张旭转入军中的官员,正是右相薛南亭。
凛凛夜风中,张旭抬眼望着东方渐渐现出轮廓的京城,朗声道:“传令全军,加快速度,半個时辰之内赶到京城!”
“遵令!”
周遭响起一片杀气腾腾的回应声。
在武威大营的兵马加速行军的同时,京城东郊金吾大营驻地,一片剑拔弩张之势。
自从陆沉入主金吾大营之后,这座经过修缮扩建的营地常驻着定威军和镇威军,另外两支军队则驻扎在其他地方。
此刻营地之内,两支兵马正在对峙。
行军总管陈澜钰望着对面阵前的镇威军都指挥使乐明鸿,沉声道:“乐指挥使,你可知这是以下犯上之罪?”
陆沉不在的时候,金吾大营的军务便由陈澜钰代管,乐明鸿天然有些底气不足,但他依然强撑着说道:“陈总管,末将岂会不懂上下尊卑,但是你深夜领军出营,总得有个明确的说法,否则岂不是陷末将于不义之地?”
“你想要个说法?”
陈澜钰语调逐渐上扬,又带着浓烈的杀伐之气:“本将刚刚收到陛下密旨,京中将有人谋逆作乱,故而调本部兵马前往京城救驾。现在你听清楚了,速速让开!”
镇威军将士一片骚动,乐明鸿心中一凛,眉头紧皱地问道:“敢问陈总管旨意何在?可否给末将一观?”
陈澜钰冷声道:“此乃陛下口谕。”
乐明鸿稍稍沉默,随即咬牙道:“也就是说,陈总管并无任何凭据?既然如此,恕末将不能放你出营。倘若今夜京城有人谋逆,而你又是叛逆的同谋,末将岂非为虎作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