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奏陛下,臣认为庆丰街刺杀案与陈王殿下无关。”
身为这桩刺杀案的苦主,陆沉今天在朝堂上十分低调,与那天领兵马踏枢密院、将几十颗首级砸在郭从义面前的暴戾霸道截然不同,因此他也收获了很多朝臣的好感。
大皇子不敢置信地回头望着陆沉。
他没有想到先前在丰乐园的时候极力保持距离、对他的热情始终不予回应的陆沉,会在眼下他沦为千夫所指的境况下挺身而出。
陆沉神态从容,迎着天子望过来的目光,冷静地说道:“陛下,臣与陈王殿下有过数面之缘,亦在丰乐园中畅谈良久。陈王殿下或许有御下不严的责任,但他绝对不会派人刺杀臣。”
李端缓缓道:“为何?”
陆沉稍稍抬高语调:“倘若臣死在庆丰街上,对于陈王殿下有何好处?姑且不论他是否会因此被陛下猜疑,凡事总得考虑前因后果。臣与陈王殿下素无嫌隙仇怨,眼下亦无利益冲突,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陈王殿下冒着极大的风险,派人当街刺杀京营主帅?”
大皇子几乎是用尽一切力气,才能克制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李端从陆沉的目光中品出他的真实想法,很显然这位年轻臣子已经看穿秦正突兀出现的缘由,虽说他不反对天子的连环手段,但是他也不希望大皇子因此走上那条绝路。
李端心中轻轻一叹,面色略显沉郁地说道:“你的分析也有道理,但如今有证据指向陈王,朕若含糊其辞敷衍了事,岂能给朝中文武和大齐子民一个满意的交代?秦正。”
“臣在。”
“朕令你调集人手,彻查陈王府上下一干人等,尽快将那個长孙骏捉拿归案,务必找到更加确凿翔实的证据。”
“臣遵旨。”
秦正躬身一礼。
“陛下,老臣有话想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皇子这次难以幸免的时候,一位老者缓步向前,朝着天子毕恭毕敬地行礼。
李端循声望去,望着那位老者瘦弱的身躯,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颔首道:“左相但说无妨。”
李道彦挺直身躯,犹如一棵久经风雨侵蚀、虽苍老犹坚韧的老树,他的脸上浮现几分喟然之色,缓缓道:“老臣知道庆丰街刺杀案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他的语调很平静,但是朝堂上陡然泛起一片骚动。
满朝公卿无不变色,各种情绪纷至沓来,谁都没有想到大幕将要落下的时候,这位沉默许久的老相爷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可谓石破天惊。
紧接着很多人心里泛起浓重的不解,既然左相早就知道刺杀案的真相,为何不早些公之于众,非要让朝廷靡费大量人力去调查,还让天子处于方才那般为难的境地。
李端并未动怒,他只是沉静地问道:“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李道彦看了一眼站在御阶旁边的三位皇子,自嘲一笑道:“此案有两人共谋,其中一人乃是左相李道彦之孙,李云义。”
最后那三个字落入群臣耳中,无疑是一道震颤人间的惊雷。
雷声止歇,文德殿内一片死寂。
李道彦微微垂首,继续说道:“另一人便是三皇子,建王李宗简。”
李端缓缓站起身来。
三皇子在听到李云义这三个字的时候,大脑便陷入彻底的停滞,此刻又听到自己的名字,他不知该维持怎样的表情,只觉心底深处仿佛有一朵花转瞬凋谢,又好像今时今日只是一场梦。
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被拖拽进暗无天日的梦境深处。
李道彦抬头望着天子,苍老的双眼中满是愧疚,亦有几分壮士断腕的决然,缓缓道:“陛下,老臣今日一直犹豫不决,因为这件事干系太大,李家出了这样一个不肖子孙,险些让大齐朝堂陷入内乱,他是死不足惜,老臣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瞒陛下,老臣心里曾经有过一瞬的念头,那便是没人能查出此案的真相,李云义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永远不为人知,锦麟李氏不会因此一蹶不振,可是……”
李道彦微微一顿,摇摇头说道:“可是老臣想起这十四年来辅佐陛下稳定大局,从当初的岌岌可危到如今在南方站稳脚跟。虽然北方的敌人依旧强大,但是我朝边军的将士们同样勇猛善战,朝中也有薛相这样年富力强的忠心能臣,还有山阳侯这般不在意个人得失的后起之秀。朝廷内外虽然还存在很多问题,但是老臣已能看见向上之势。”
“这样的局面何其不易,是陛下和数千万大齐子民宵衣旰食取得的成果,亦是陛下和臣等无数个日夜期盼看到的图景。老臣岂能因为一己之私,便给大齐埋下一个足以让朝堂分崩离析的祸根?让无数仁人志士的心血付之东流?”
说到这儿,李道彦面朝天子徐徐跪下,伏首一礼道:“臣李道彦,恳请陛下降罪李家,以正朝廷风气,以安天下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