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人间昏黄一片。
墨苑文会已经结束,那些风流才子们却不会消失,因为这里本就是永嘉城内和矾楼齐名的消遣去处。
南北方向的主街上,一辆马车平稳前行,周遭十余名骑兵谨慎随行。
自从两年前来到京城,陈舒便遵照陆通的指示留在此地,仿佛那个习惯双手拢在袖中的中年男人预见到陆沉会再次长居京城,便让陈舒在经营商号的同时做好一切详尽的安排。
故此,当陆沉获封山阳侯并且获赐宅邸后,他可以从容拒绝枢密院的好意,陈舒很快便带着一大帮陆家培养多年的仆人来到侯府,也包括陆沉现在乘坐的这辆外表普通、内里宽敞舒适的马车。
陆沉今天特意用马车出行,不是想要在郭从义等人面前故作姿态,而是因为车厢内那位中年男人。
“师父,我真没想到你会来到京城。”
经过最初的寒暄,陆沉诚恳地说道。
尉迟归微笑道:“当初传授你散手的时候我便说过,你我之间不论师徒之名。你的师父只能是林颉,这就是你在江湖上的传承。至于我,不过是因为欣赏你的性情和天分,又不忍尉迟家这点祖传武功失传,因此传授给你。”
陆沉在他面前自然不会云山雾罩,略显尴尬地说道:“可是除了师父之外,其他称呼都不怎么合适。”
尉迟归豁达地说道:“还是像以前那样称一声前辈就行。”
陆沉便没有继续坚持,毕竟那样显得太矫情。
尉迟归继续说道:“萧兄已经返回来安大都督府,他担心你在京城这边没有一个真正的高手相助,便让我特地走一遭。我知道伱父亲肯定另有安排,你身边也有两千精锐骑兵,不过有些事终究还是我们江湖人更加擅长。”
陆沉面露感激,虽说萧望之是因为当年的事情照顾他,但是这份恩情没有半点虚假。
他想起北方边疆的局势,便问道:“前辈,定州可还安稳?”
尉迟归知道他在担心何事,直白地说道:“至少在我南下之前,李景达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按照你临行前的安排,飞云军镇守定州北部,来安军镇守西边清流关,李景达则带着振威军驻守汝阴城。定北和宁远二军也在稳步形成战力,李景达并未过多干涉。”
其实陆沉过段时间便会收到北边的密信,对定州和淮州两地的情况并不陌生,不过此刻听到尉迟归的当面确认,他心里不由得轻松了些。
“前辈,萧叔担心我在京城这边会有危险?”
“萧兄虽然甚少来到京城,但他和江南世族打了十五年的交道,对这些人的秉性很了解。”
尉迟归抬眼望着对面的年轻国侯,正色道:“萧兄对他们的评价是,知小礼而无大义,拘小节而无大德,重私利而轻廉耻。”
陆沉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尉迟归继续说道:“你先前在边疆打拼,上面又有萧兄撑着,极少和这些人打交道,恐怕不知道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如果你没有触动他们的根本利益,纵然有一些少年意气,就像你前年入京对李家三郎的态度,那些藏在背后的大人物顾虑到你的身份和履历,肯定不会对你如何。但是,一旦你成为天子手里的那把刀,想要从这些门阀身上剜下肉,那么必然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其实陆沉明白这些道理,因为他前世终究看过不少相关的故事,这或许是他两世为人不多的优势之一。
不过他当然不会在尉迟归面前显摆,颔首道:“萧叔的提醒对我很重要。只是我有在想一个问题,朝争讲究手段和规矩,暗杀这种事恐怕没有作用。”
尉迟归没有反驳,只提醒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陆沉了然,随即微笑道:“那接下来这段时间得委屈前辈跟在我身边。”
尉迟归悠然道:“今日现身主要是提前与你打个招呼,以免你身边的人心里犯嘀咕,你不必特意安排,我也不会在你跟前碍眼,必要的时候我自然会出现。”
陆沉不由得想起那次在宝台山,他和林颉定下引诱内奸之策,其中最关键的一点便是尉迟归悄无声息地跟随林颉进入埋伏圈,并且从始至终都没有被典狂等高手发现,由此可见这位中年男人不光有一双摧金断玉的手,还有隐匿行踪的绝妙功夫。
他垂首一礼道:“多谢前辈照拂!”
尉迟归微笑颔首。
不多时,马车来到墨苑大门之外。
在知客的引领下,马车从侧门进入墨苑,然后停在一座雅舍外围。
陆沉独自走下马车,便见郭从义和另一位中年武勋站在院外,笑吟吟地看过来。
他连忙上前见礼道:“见过枢密大人、南安侯爷。”
郭从义打趣道:“侯老弟,看到山阳侯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真的老了。”
侯玉悠然道:“枢密所言极是,陆侯在国朝年轻一辈中堪称翘楚,这两年斩获的战功比我十余年加起来还多,这更是值得敬佩的地方。”
两人一唱一和,眨眼间便抛过来几顶高帽。
陆沉谦逊地说道:“在下岂敢在二位前辈面前轻狂无状,往后还望前辈们不吝提点。”
郭从义笑道:“这话却是有些生分了。山阳侯,请。”
陆沉暗道咱们本就不熟,嘴上尊重地说道:“二位先请。”
三人联袂走进雅舍正堂,随着郭从义一声吩咐,身姿窈窕行走时带起一阵香风的侍女们便开始上菜。
今夜虽是一场私宴,但是因为赴宴的三人身份太贵重,墨苑丝毫不敢大意,派出数名最厉害的厨子操持宴席,并且是在郭府亲兵的监视下完成所有菜肴的制作。
二皇子虽是墨苑的主人,肯定不会在这种场合下露面,其他墨苑管事压根没有那個资格,因此除了上菜斟酒的侍女之外,堂内便只有一位枢密使和两位南衙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