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正堂,薛若谷正襟危坐,姿态端庄。
他今年二十五岁,在三年前的殿试高中一甲探花,被授为翰林院编修。
这三年里他一直在翰林院跟随侍读学士修订史书,偶尔会被天子传召拟旨,但是这种情况比较少,不是天子有所顾忌,而是薛南亭主动入宫婉拒天子的提携。
身为右相长子,清源薛氏的嫡系子弟,薛若谷身上一直有着淡淡的光环。
他在科举考场上从未失手过,十六岁便中了举人,原本极有可能成为大齐一百六十多年历史上最年轻的进士,却被薛南亭关在家中苦读六年。
三年前那场殿试,他的文章得到几位文臣的一致赞誉,李端也有心点他为状元,还是被薛南亭以“物议”的缘由挡了回去。
若是换做那种牛心左性之人,恐怕会因为这些事情恼怒自己的父亲,但薛若谷不光擅长读书写文章,也继承了薛南亭在政治上的天赋。
他很清楚父亲是为自己好,纵然心里会有几分惋惜,很快便能平心静气。
即便没有成为大齐科举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薛若谷依旧有“神童”之类的美称,而且不同于那些昙花一现的天才,他在薛南亭的提点下,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踏实。
翰林院里有不少同僚认为他将来必定能宣麻拜相,成为这座清贵衙门里名副其实的储相。
薛若谷时常告诫自己要谨小慎微,不可轻狂恣意,然而见到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的陆沉,他又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那点成就在对方面前压根拿不出手。
如今他终于明白前年父亲那句话的含义。
“你要放下读书人的自矜,多多与他交际,对你以后的仕途大有裨益。”
那时薛若谷还有些不解,现在他当然知道父亲的眼光有多准。
在这位相府大公子暗中观察思绪翻涌的时候,陆沉微笑道:“两年前匆匆一面,没能和世兄多聊几句,我心中一直有些遗憾。”
薛若谷不急不缓、温文有礼地说道:“侯爷当面,下官岂敢受此称呼?若侯爷不嫌弃,可称下官之表字子渊。”
“这就外道了。”
陆沉神态平和,但是语气很坚决:“我对薛相无比敬重,理当以晚辈自居,自然要和世兄平辈论交。在外可以爵位官职相称,此刻又无外人,世兄何必拘泥虚礼?”
薛若谷便没有继续坚持,当然他不会真把自己当成陆沉的兄长,言语之间依旧恭敬。
两人闲谈片刻,薛若谷转入正题道:“侯爷,下官此来是奉陛下之命,三日后的文会将由下官陪同侯爷参加。”
陆沉心中略感讶异,他本以为对方是薛南亭派来的,没想到还是天子的旨意。
只不过天子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一场普通的文会而已,难道比龙潭虎穴更危险?他先是让秦正提前调查,如今又让右相之子前来保驾护航。
一念及此,陆沉不动声色地笑道:“世兄,这文会究竟有何讲究,需要陛下特意将你请来助我。”
薛若谷答道:“侯爷,这场文会在北城的墨苑举行。第一次是在三年前的暮春时节,后来遂成惯例。发起者皆为当世文坛大家,譬如今年的傅运清和沈瑞元等人,文会的开销则由相王府承担。其实墨苑文会并无出奇之处,无非是品评诗词文章、辩经析义、论才择优等事项,与这世间绝大多数文会相差仿佛。”
他稍稍停顿,带着崇敬之意说道:“陛下有言,山阳侯不谙京中风土,文会上难免要与人交际,特让下官全程相随,免去一些狂生的骚扰。”
陆沉直觉没有这么简单,不过他心中自有计较,微笑道:“那便有劳世兄了。”
“不敢。”
薛若谷垂首低眉,又道:“下官今日冒昧登门,陛下的旨意乃是其一,另外一个原因便是家父的嘱托。”
陆沉微微挑眉道:“不知薛相有何交代?”
薛若谷道:“家父知道侯爷对于京中局势不太熟悉,故而让下官借着陛下旨意的机会提前赶来,后面怕是挤不上前。”
陆沉闻言不禁笑道:“这话我却听不懂了。”
薛若谷亦笑道:“侯爷今日初至京城,故而还能有半天清闲。从明天开始,想必不断有礼单上门,恭贺侯爷进爵之喜。实不相瞒,鄙府也已准备好礼单,过两天就会让人送来。届时府外车水马龙人多嘴杂,下官纵来也不好多待,远不如今日安静。”
陆沉并未婉拒对方的心意,一者不收薛家的礼单会显得很刻意,二者迎来送外本就是维持交情的手段之一,此番回京之前陆通特意嘱咐过他。
反正这些事有陈舒这位大管家操持,而且陆家不缺银子,不需要陆沉特地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