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叔,你这可就不厚道了。”
虽然他没有说得太透彻,但陆沉已经领悟了他的深意,双方在悄然之间达成意见的统一。
陆沉低声道:“萧叔应该在想,是率军投靠景朝为杨大帅复仇,还是秉持杨大帅的遗愿守护大齐江山。”
萧望之终究不是那种自怨自艾的性情,今日在陆沉面前直抒胸臆可谓绝无仅有的情况,他回想着这场谈话的起源,不由得轻叹道:“你爹一直没有告诉我这件事的真相,想来是怕我知情之后愧疚难当,说不定会自暴自弃。”
萧望之点头道:“是的。”
“我不是在伱这个晚辈跟前故作姿态,这些话藏在心里很多年,实在是憋得很难受。我不敢在你爹面前提起,因为我怕他将大帅的牌位拿出来抽我的脸。”
“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成大事者不可锱铢必较,更不能要求人人皆完美无瑕,唯有联合一切可以提供助力的人,你才有可能达成最终的目标。”
当年杨光远身边的那群年轻人里面,陆通在军事上的才华并不弱于旁人,后来退出行伍操持商业同样打理得井井有条,更不必提他需要疏通各方势力,大江南北都有人脉。
萧望之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为何会支持北伐?”
陆沉故作惊奇道:“不会吧?萧叔,你莫要将我爹形容得如同妖怪一般,他怎么可能事事算尽人心?”
即便已经过去十几年,他仍然不愿回想。
陆沉坦然道:“因为我支持北伐的心思并不纯洁。”
“从元康七年到元康十一年,我们这群受过大帅提携的武将过得很艰难,有人被余波殃及牵连,有人郁郁寡欢心灰意冷,也有人自暴自弃冷眼旁观,原本固若金汤的泾河防线变得支离破碎,任由景朝骑兵来去自如。我至今还记得,那几年我几乎每天都在天人交战,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不。”
无论你是忠君为国还是想青史留名,哪怕只是单纯地想要加官进爵往上爬,只要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萧望之都会欣然接纳,更不必说陆沉只是想要掌握自保的能力。
萧望之继续说道:“河洛失陷,先帝和太子死于宫中大火,我只觉无比痛快舒爽,仿佛那块压在心头的巨石突然消失,于是我带着镇北军守住来安防线,又一次次挡住景军的进攻,最终依靠军功成为淮州大都督。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从元康七年到元康十一年,这四年里的萧望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陆沉在这个方面自然问心无愧,不论是去年的几场战事,还是今年去宝台山襄助七星帮,乃至如今的北伐大战,他都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和精力,没有片刻松懈大意。
“大帅将我撵到淮州的时候,我心里很烦闷很不理解,因为那个时候的淮州属于后方,真正的战场在北边的泾河防线。后来,也就是元康七年,大帅被召回河洛城,紧接着便是下狱拷打,三天后他撒手人寰。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急促,我们想救援都来不及。”
“萧叔”
让陆沉意外的是萧望之后面那句话。
陆沉摇摇头,继而道:“方才听完萧叔的自我剖析,其实我感觉很惭愧,只不过我至少应该有直视内心的勇气。”
萧望之愣住。
萧望之沉吟片刻,慎重地问道:“所以你担心我会因此小瞧你?”
听着年轻人逐渐扬起的语调,看着他眼中的熠熠光彩,萧望之忽地长吁一口浊气,不太笃定地问道:“所以我做得还算凑合?”
有些话只需要点到即止。
萧望之微微垂首道:“或许是这样。”
什么叫想做但是又不敢做的事情?
他神情复杂地望着对面的中年男人,缓缓道:“萧叔也曾想过为杨大帅报仇?”
“你说对了一半。”
萧望之失笑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你在我面前编排自己老爹,下次我得跟他说道说道。”
萧望之摇摇头道:“什么狗屁名将,不过是贪生怕死自欺欺人而已。”
陆沉缓缓道:“我想,这是因为我爹知道你们这帮老兄弟的不易,不想杨大帅千方百计留下来的火种毁于阴诡风云,所以他才会选择独自去做那件事。”
陆沉凝望着他的双眼,沉默片刻后又问道:“萧叔,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何我爹没有与你生分,这些年你们的交情始终如一?”
陆沉郑重地回道:“萧叔,我明白了。”
萧望之微笑道:“你这次来回奔波路途艰辛,先回去好好休整一番,然后我们再商议怎么啃下东阳路的那一半疆域。”
陆沉起身一礼,凛然道:“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