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河洛城中消遣去处,自然首推太平坊内的青楼酒肆。
此间七楼九阁十五馆,无一不是醉生梦死夜夜笙歌的温柔乡,江南永嘉有色艺双绝的五大魁,这里同样有数之不尽的人间风流。
华灯初上之时,位于太平坊东南角的雪凝馆内高朋满座,二楼回廊内的雅间尽皆爆满。
今夜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
雪凝馆那位据说培养了很多年的清倌人欲寻一位入幕之宾,老鸨这两天送出去数十份烫金字帖,请往常相熟的贵客登门捧场,二楼雅间便是留给其中那些高人一等的权贵子弟。
这位清倌人名叫晏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擅歌艺,凭借一副妙嗓在河洛城内颇有几分名气,以前也曾得到不少纨绔的吹捧。
前任枢密副使陈景堂的次子陈启福便是其中之一,这两年他在晏秋身上砸了不下千两白银,也只能谈谈风雪月,却无法更进一步。
这是京中各大馆阁的规矩,清倌人在招揽恩客之前都要自矜身份,所谓卖艺不卖身是也。
陈启福一方面是真心爱慕这晏秋,另一方面是不想动用强迫手段惹人笑话,因此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昨日接到雪凝馆的烫金字帖后,这位陈二公子喜上眉梢,今天傍晚便赶来此地。除了心急之外,他主要还是想提前敲打一下场内其他人,以免晏秋出场之后,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与他争抢。
晏秋名声斐然,想要一亲芳泽的人自然不少,京中又不缺豪富之辈,但是面对陈启福直白的威胁,大部分人只能赔笑应下。
陈景堂虽然被罢官,可是天子并未再加惩治,这位枢密副使好歹执掌燕朝军权多年,在朝堂和军中都有很深的人脉,一般人如何惹得起?
陈启福见到此情此景,脸上不由得浮现倨傲的笑容。
在他准备转身登上二楼之际,大门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陈启福循声望去,只一眼便脸色微冷,打消了上楼的念头。
四五人走进大堂,为首者身量颀长,穿着一袭华贵的月白长衫,面如傅粉,眼若点漆,标准的世家贵公子姿态。
此人名叫郭义江,乃是现任枢密副使郭言的
早些年间,陈启福和郭义江因为父辈的关系互相看不顺眼,即便在大街上遇见也形同陌路。
几个月前朝堂震动,郭义江的父亲取代陈启福的父亲成为枢密副使,两家的关系更是瞬间降至冰点,这两位时常在京城各大消遣去处厮混的纨绔便成了仇人。
所幸只是口角几句,并未发生太过严重的冲突。
郭义江与他的狐朋狗友进来后,大堂内一众人等连忙起身见礼,谁都知道这位郭三少爷的父亲是朝堂上新晋红人,执掌着燕国数十万大军,岂敢有半分不敬。
郭义江唇边挂着矜然的笑意,对众人微微颔首,目光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陈启福,哂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陈公子今夜亦在此处。”
这几个月里两人打过不少嘴仗,陈启福又怎会忍气吞声,当即反唇相讥道:“郭三少不去陪着庞大公子搏戏,居然有时间来这雪凝馆闲逛,倒也难得。”
郭义江双眼微眯。
对方口中的庞大公子指的是枢密使庞师古的长子庞世明。
当初陈景堂虽然只是枢密副使,却因为枢密使刘鄩年老体衰不理军务的原因,掌握着枢密院的大权。如今的枢密使庞师古年富力强,而且在军中根基很深,郭言只能老老实实地担任副手,故此郭义江对庞世明颇为曲意逢迎。
听到对方讽刺自己,郭义江冷笑道:“我最近确实颇为忙碌,哪里比得上陈公子悠闲无事,更羡慕贵府门可罗雀清幽雅静。不过听说今夜晏秋姑娘梳拢之礼,郭某又岂能不来捧场。”
随着这番话出口,旁边一人亮出雪凝馆的烫金字帖,微讽道:“陈公子瞧着气不顺的模样,莫非是没有收到帖子?你早些说嘛,郭少爷这么心善,肯定会送你一张,又何必在这里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雪凝馆的老鸨一副欲哭无泪的姿态,其他贵客更是不敢吭声,只是乖乖在旁看戏,以免成为被迁怒的池鱼。
陈启福冷笑一声,淡漠道:“郭三少管好你的狗腿子,莫在此地胡言乱语,免得被人笑话。”
郭义江笑着摇摇头,随即向高台南面正中央的桌子走去,坐在此处的客人当即被撵到一旁。
陈启福原本想回二楼雅间,见状便带着伴当向前走去,在相邻的桌子旁坐下。
老鸨唯恐这两位权贵子弟又闹起来,连忙向他们赔罪,然后只听得丝竹之声扬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高台上的动静吸引。
大堂西南角的一张桌子旁,看似平平无奇的陆沉微微转头,冲旁边的尹尚辅递了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地颔首应下。
乐声陡然一停,陆沉抬眼望去,只见一抹清瘦的身影出现在台上,宛如弱柳扶风,自有天然怯弱之风韵。
她穿着一身浅色的翠烟衫,下着散水雾绿草百褶裙,三千青丝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随意戴上浅紫挽带,斜斜插着一支简单却不俗的步摇,眉心是一点朱砂,身姿绰约袅袅婷婷。
鸦黄半额,腰枝似柳,鬓发如云,淡扫娥眉,她微微转身之际,裙摆在空中划过一个美丽的弧度,又优雅地落了下来。
便如她的名字蕴含的清冷意境,甫一出场便让大堂内寂静一片。
陈启福定定地望着她,眼中的热切压根无法掩饰。
老鸨对着台下说了一大串恭维的吉祥话,直到陈启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她连忙退到一旁,满含期待地说道:“诸位贵客,但凭心意,出价高者便可为晏秋姑娘梳拢。”
“一千两。”
陈启福毫不犹豫地开口,压根没去看旁边桌上的郭义江,目光只停留在台上的美人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