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悠然,南齐京城依旧岁月静好。
陆沉再次见到厉冰雪是在天子于宫中举行的庆功宴上,她依旧如往常一般明艳爽利,对待陆沉也没有任何异常,就好像那天酒醉后的话并不存在,仿佛只是一场短暂又真实的梦境。
朝中重臣似乎也已经接受边军实力增强的现实,厉冰雪曾经担心过的论武也未发生,没有京军武将借着公宴的机会向边军将领发起挑战,至于读书人专属的经筵和陆沉更没有半点关系,没有人拉着他去崇政殿高谈阔论。
毫无疑问,天子和左相等人达成某种默契。
织经司对朝堂高官的排查已经停止,从始至终只有徐温和屈丰华这两人落网,但是他们抄家灭族的下场也能对其他朝臣形成足够的警告。
江北四军的组建顺利进行,朝堂各部展现出高效的配合,没人拖后腿或者故意迟滞。
大抵而言,齐建武十二年的岁尾非常宁静,天子完成他对边军的承诺,百官安静地蛰伏着,等待边军武将离去之后再想办法劝谏天子。
北伐之举,终究是劳民伤财。
在这样平静的氛围里,陆沉趁着今天朝中休沐,带着几名护卫穿过大街小巷,来到南城泰康坊一处宅院。
右相薛南亭的府邸。
他在这里受到颇为正式的礼遇,右相长子薛若谷亲自站在大门外迎接,然后一路将他引到正堂。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陆沉见识到形形色色的同龄人,既有林溪和厉冰雪这般极其优秀的女子,也有厉良玉和李承恩这样各有所长的男子,当然还有军中不计其数的年轻武将。
所谓千人千面,不尽相同。
但是薛若谷与他先前结识的同龄人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这是一个浑身上下显露着清贵书卷气的读书人。
“陆都尉,家父便在堂中,请。”
来到正堂门外廊下,薛若谷微笑相请,眼中带着几分没有侵略性的好奇之色。
陆沉颔首道谢,然后从容地走进正堂,便见那位面容清癯的宰相抬眼看来,于是上前行礼道:“末将陆沉,见过薛相。”
“不必多礼。”
薛南亭神态温和,指着左首的交椅说道:“请坐。”
陆沉依言落座,身姿挺直。
他平静地打量着相府正堂的陈设,与一般人想象中的雍容大气截然不同,但也不是那种刻意表现出来的清贫,除了那幅天子御笔所写的中堂之外,其他摆设大概处于中等水准。
仆人上前奉茶,一举一动行礼如仪,可见相府家风之严。
薛南亭品着清茶,悠然道:“月前你们进京的时候,家叔就让人送来亲笔信,让我务必要关照于你,以免你在京中受人欺负。那个时候我便在想,伱会在什么时候主动登门。”
他主动提起这件事,陆沉不免有些愧然。
虽说薛怀义这样做是出于他和陆通之间过命的交情,但是一个长辈能做到这种程度确实难得。
然而京中局势波诡云谲,李云义之流不过是冰山一角,陆沉不想卷进这些漩涡当中。
简而言之,他完全相信薛怀义的好意,但是不敢毫无保留地信任薛南亭。
能够在李道彦一手遮天的情况下登上右相之位,薛南亭又岂会是易于之辈。
对于这样宦海沉浮见惯人心的重臣来说,亲情的羁绊未必能决定他们的想法。
一念及此,陆沉诚恳地说道:“还请薛相恕罪,末将本该早早登门拜望,只是进京之后遇上各种事情,一时半刻抽不开身。”
薛南亭微微一笑,平静地说道:“小心一些不是坏事。”
这句话意味着他对陆沉的考虑了如指掌。
在前段时间的大朝会上,陆沉亲眼看到薛南亭与左御史中丞许佐发出强力一击,通过屈丰华杀鸡儆猴,为天子扫平最大的障碍,顺利推行增设边军的提案。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确定这位右相站在天子那一边,至少不会是边军的敌人,所以朝会结束后面对薛南亭的邀请,陆沉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及至此时此刻,有些话也不必过分隐晦,因而陆沉略有些感慨地说道:“末将这段时间看在眼里,深刻地体会到陛下和薛相的不易。”
“你这般称呼未免显得太过生疏,若是不嫌弃的话,你就自称晚辈吧。”
薛南亭温声说道。
陆沉颔首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