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已经知道他的来历,平静地回道:“承蒙府尊大人厚爱,倒是见过几面。”
陈文学便颔首道:“陆校尉或许不知,家父便是詹知府科举时的座师。倘若陆家在广陵遇到什么麻烦,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之类的事情,都可以去找詹知府襄助。”
淮州距离京城太远,这个时代的信息流通速度又极慢,除非是像江北大捷这般影响边关局势的大事,否则京城之内对边境依然只有一个模糊的认知,即便是这些权贵子弟也是如此。
在他们看来,陈文学这句话犹如向陆沉亮明冰山一角,不经意间显露出他们雄厚的家世背景。
今日这场宴会本就是他们向陆沉展现实力的工具,为的就是让这个来自边疆的蛮人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从而乖乖地躬身进入他们这个圈子。
众人的注视之中,陆沉端起面前的茶盏,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从容地说道:“陈兄好意,陆某心领了,不过确实没有这个需要。”
陈文学嗤笑一声,不再多言。
边军武将多半有骄娇二气,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其实从顾婉儿那件事便能看出,这个年轻的校尉很在意脸面。
或者说自尊心比较强烈。
不过要是他回广陵之后,发现往常很好说话的府尊大人突然变得锱铢必较,会不会后悔今天不该这么矜持呢?
陈文学当然不敢找他爹说这种事情,但是悄悄给詹徽打个招呼,想来他也不会推却。
李云义仿佛没有听见这两人之间的机锋,微笑道:“陆校尉或许有些奇怪,不理解我为何一定要请伱赴宴。其实这件事说来很简单,我最敬佩为国舍命的军中儿郎,只可惜家中不许我从军,此乃生平一桩憾事。自从听闻江北大捷的细节后,我便对陆校尉极为敬佩,若不能与你结识,岂不是有眼无珠之人?”
陆沉从容不迫地说道:“江北大捷,首功在于萧、厉二位大都督,其次是十余万将士奋不顾身地冲锋陷阵,陆某不过是他们当中的普通一员,当不得三公子这般赞誉。”
“陆校尉实在是太谦虚了。”
李云义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忽地朝旁边稍稍抬高语调:“苏大家。”
一抹柔弱娇怯的身影从屏风后绕出来,走到近前福礼道:“三少爷。”
李云义转而对陆沉说道:“京中五大魁,矾楼拥有两位,这位苏大家的琴艺堪称一绝,不如由她为我等演奏一曲,陆校尉意下如何?”
虽然在顾婉儿这件事上吃了一个闷亏,他却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不爱偷腥的猫儿。
少年慕艾本是至理,尤其是像陆沉这种常年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之前囿于种种考虑没见过顾婉儿的面,或许还能坚持得住。
如今在苏浅予当面,让他亲眼见识这等绝色风情,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席间众人这一刻甚至有些羡慕陆沉。
顾、苏两位魁是李云义耗费大量白的银子捧上去的魁,如今竟然一股脑地砸在这个来自边疆的蛮人身上……
那边厢苏浅予按照李云义的叮嘱,迎着陆沉柔柔弱弱地轻声道:“苏浅予见过陆校尉。”
四目相对,她忽地心中一紧,因为对方看着自己的目光平静又淡然,仿佛在看一个毫无特色的普通路人。
陆沉旋即收回目光,既没有刻意无视苏浅予,也没有任何出格的反应,只是礼貌性地笑道:“三公子既有这等雅兴,陆某虽是粗人也愿意倾听一曲。”
李云义心中讶异,随即对苏浅予微微颔首。
片刻过后,琴声悠然奏响。
甫一开始,琴如风,音如韵,清如泉流,悠如云卷。
女子的指尖轻抚于琴弦之上,琴音如深谷幽山之音,清澈明净,触人心弦。
“铮”的一声琴鸣,古琴清商忽转,苍韵松古,温劲而雄,浑厚的余音仿若在众人脑海中勾勒出金戈铁马的雄壮辽阔。
及至末尾余韵,三音叠加交错,似疾风骤雨汹涌而来,继而聚成淙淙潺潺的强流,汇入波涛汹涌的江海之中,最终趋于平静,只余清冽空灵的悠悠泛音。
席间众人无不听得如痴如醉。
不论李云义、陈文学还是其他官宦子弟,虽然沉迷于嬉笑玩闹,却也有着一定的艺术功底,这几乎是所有家族必须遵行的最低要求。
他们自然能够品出苏浅予的琴艺之妙,但是今天这场宴席的主角却是一位征战沙场的武将。
李云义转头望着陆沉,似笑非笑地说道:“陆校尉可还满意?”
屏风后方,苏浅予侧耳听着,她有些好奇将顾婉儿救出火坑的年轻武将会给出怎样的评价。
随即便听一个中正温和的嗓音说道:“很好听,只可惜我听不懂,苏大家无异于是在对牛弹琴。”
外间一片寂然。
苏浅予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连忙抬手捂嘴,生怕被那位李三郎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