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一位文臣平静地反驳道:“枢密大人,请恕下官看法不同。萧都督确有功劳,然而若非靖州厉都督提前洞悉伪燕的阴谋,命麾下最精锐的飞羽营渡江而下驰援广陵,恐怕这座后方重镇已经落入敌人之手。萧都督本意应是赌敌人拿不下广陵,然后在青峡一带与敌军主力决战,倘若广陵陷落又该如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兵部尚书丁会。
其人肤色白净,语调抑扬顿挫,继续说道:“萧都督这是行险之举,全靠靖州都督府为其托底。当然,青峡之战大胜理应嘉赏,但郡公之位显然不妥。”
郭从义面色淡淡,似乎毫不介意对方的反驳,悠然道:“那依丁尚书之见又该如何封赏?”
丁会看了一眼龙椅上的男子,拱手道:“兹事体大,理应圣裁。”
郭从义颔首称是。
殿内再度陷入沉寂。
“陛下,臣认为郭枢密和丁尚书所言皆有道理,不如取折中之法,加封淮州都督萧望之为侯爵,其他将帅循例封赏。”
一道中正平和的声音打破这略显诡异的沉默。
这声音的主人面容清癯,身躯昂然,正是当朝右相薛南亭。
天子思忖片刻后说道:“准。”
薛南亭又道:“关于先前萧望之奏请之事,臣认为并无不妥。如今伪燕新败军中士气低迷,景朝又有坐山观虎斗之意,我军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尝试反攻。臣相信萧望之和厉天润两位都督的能力与眼光,若事不可为他们定会及时收手。”
他微微一顿,环视众人道:“可若错过这个机会,等伪燕重整军备,我军再想反攻会有很大的风险。”
枢密使郭从义、执掌北衙六军的上将军王晏和南衙大将军刘守光尽皆闭口不言,李景达稍稍迟疑,最终还是不轻不重地说道:“右相言之有理,然而淮州孤悬江北,一旦战局危险将会难以救援。在末将看来,稳守淮州更加重要。”
薛南亭微微皱眉道:“大将军之意,我朝将士远不如伪燕军卒?”
李景达断然道:“末将并无此意。”
薛南亭步步紧逼:“广陵一战,守军四千人和飞羽营援军四千兵马力战两倍于己的敌人,最终击溃敌军枭首敌将,阵斩俘虏近万人,这其中大半都是所谓的景朝老卒。青峡一战,萧望之麾下兵力满打满算才六万,面对伪燕东阳路调集的八万大军,最终的战果是杀敌两万俘虏近两万。”
“这两场战役发生在淮州一南一北,皆以我军处于劣势为开端,却以敌军惨败为结束,难道还不能说明淮州七军的战力?如今敌人惨败如丧家之犬,这种情况下都不敢反攻北上,大将军此言置我边军男儿于何地?”
李景达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要跳出来。
虽说这位右相平素不显山露水,可他毕竟是文臣出身,自己如何能跟对方较量嘴皮子?
他悻悻地垂下头,心中却并无畏怯之意。
“咳咳……”
薛南亭前方一位老者轻咳两声,随即对龙椅上的男子说道:“老臣殿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天子的声音里多出几分关切:“左相何罪之有?要不要朕传太医来诊断一番?”
老者拱手一礼,情真意切地说道:“陛下隆恩,老臣铭感五内。太医倒不必了,老臣这是宿疾,每年夏天都会如此,陛下不必挂怀。”
天子道:“那就好,左相还是要多多保重身体,朕和朝廷都离不开你。”
老者便是当朝左相李道彦,在元嘉之变以前官居大齐朝吏部尚书,其宗族在江南多地皆有分支,文华鼎盛耕读传家,本人亦是履历丰富名满天下。
当今天子能登帝位,首功便在这位左相。
李道彦又咳了两声,然后缓缓道:“萧望之想北伐反攻,伪燕和景朝当然也会想到这一点。淮州两战皆败,并不代表北边就失去了还手之力。故此,即便反攻也要谨慎为之,再者粮草军械的供给也很困难。”
他抬头看向龙椅上的男子,诚恳地说道:“陛下,依老臣浅见,不妨让衡江南岸的南衙三军继续渡江北上,协同淮州七军推行下一步战略,可由萧望之统一指挥。不过,也要告诉那位萧大都督,朝廷并未做好大举北伐的准备,因此不会继续增兵。他若能从伪燕身上再咬下一口肉当然是好事,可若事不可为,也不许好大喜功强行反推战线。”
天子道:“左相此乃真知灼见,便依左相之言。”
李道彦躬身谢恩。
薛南亭剑眉微皱,正要开口时却感觉到一道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状若无意地扭头望去,只见站在远处的秦正望着他,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薛南亭心中一叹,只得作罢。
这场小朝会就此结束,殿外依旧雨声潇潇,宫人们则早已为诸位重臣准备好雨具,站在殿外廊下恭候。
薛南亭缓步而出,看着外面阴沉的天幕,平静的目光中暗藏着几分萧瑟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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