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心中一动,难掩惊讶地说道:“杨大帅在那时候就已经意识到大齐会失去半壁江山,淮州会成为战略要冲?”
“依我对兄长的了解,他这样做确实是有意为之,但他肯定没有想到局势会崩坏得那么快。”陆通脸上的嘲讽越来越浓,又道:“他过世之后的第二年,景朝骑兵就顺利突破泾河防线,从容包围河洛城。其实当时的情况并不危险,景军压根没有攻陷河洛的能力。”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冷笑道:“先帝那个蠢货担惊受怕,勤王军还在路上,他就迫不及待让人出城求和。庆聿定和庆聿恭父子俩一通恐吓,不仅获得大笔金银,还割走北方数座重镇,此后泾河防线如同虚设。若此事到此为止还不算无可救药,但是庆聿定又出一招,逼迫先帝出卖沙州七部的土兵,以此作为同意撤兵的条件。”
陆沉难以置信地问道:“他真的答应了?”
陆通双手拢在小腹前,缓缓道:“沙州七部对大齐忠心至极,听闻河洛被包围,他们急忙派出八千土兵,靠着一双腿硬生生跑了七百余里赶来勤王,就这样被那个蠢货卖了。你可能会很好奇,为何伪燕察事厅的探子敢于接连赴死,其实他们大多在当年亲眼见识过朝廷何等腐朽不堪,甚至很多人家里都曾遭受过朝廷官员的欺压和羞辱。”
至此当年的事情逐渐清晰。
先帝元康七年,泾河主帅杨光远含冤而死,次年北方三族联手南下包围河洛城。
元康十一年,景朝大军攻破河洛,齐帝和太子在皇宫中自焚而死。
次年,皇七子李端在南方世族的支持下,于永嘉城登基为帝,延续齐朝国祚,迄今已经十二载。
关于陆通最后说的那些话,陆沉心中同样明白过来。
那样的君王和朝廷不会给人一丝希望,只会带来无尽的灾难。
他又想到林溪所言,无论齐朝还是燕朝,亦或是如今的景朝,对于北地百姓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
甚至于,北地齐人更恨曾经的齐朝,又将这份恨意转移到如今的南齐身上。
但他仍有一处不解,便问道:“父亲,为何杨大帅不造反?”
“这个问题……”陆通沉默片刻,喟然道:“他不会。”
没有太多的解释和形容,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陆沉感觉到无比的沉重。
“其实等时间来到元康七年,兄长知道自己已经必死,那段日子他一直在调整泾河防线的部署,想着哪怕他含冤而死,那延绵千余里的防线也能挡住异族铁骑。我去找过他三次,可他每次都不肯见我,只让我好好照顾家人。可是他也没有想到,在他过世之后,泾河防线就像一张薄薄的纸被人轻易捅穿。”
陆通眼眶微微泛红,涩声道:“他根本没有给我们营救的机会,入狱仅仅三天就于牢中过世。我一心想为他报仇,可是当时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做,加上没有太好的机会,我只能暂时忍耐。”
陆沉忽然意识到自己恐怕要听到一件极其隐秘的事情。
他问道:“父亲,都说先帝和太子在宫中自焚,这是真的吗?”
“是。”
陆通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嘴角稍稍咧开:“那把火是我让人放的。”
陆沉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说。
“我足足筹谋四年才等到这个机会。”
陆通眼中飘起风雪,缓缓道:“虽然这会让那个蠢货在史书上除了斑斑劣迹,还会添上一条较为正面的记载,但我更不能容忍他们可以逃出河洛,继续在南方称孤道寡祸害苍生。我没有多大的本事,论带兵打仗不及兄长之万一,可我这个人很记仇,他们害死了兄长,我就要用熊熊烈火活活烧死他们。”
“即便如此,也无法洗清那对天家父子做过的罪孽。”
陆通端起桌上的茶盏,浅浅饮了一口,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陆沉定定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他知道今日这场谈话不仅是为了叙述当年的故事,更关乎着自己的未来。
既然他决定走上台面,陆通自然不会继续隐瞒这些事,尤其是他曾经弑君。
难怪他不让自己读书参加科举考功名,一心想让他留在淮州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富贵公子。
“不要害怕,这些事不会影响到你,为父做得很干净,连萧望之都不知道。当年的痕迹早已消散无踪,当今除了为父之外,你是唯一知道详情的人。”
陆通神色镇定地望着陆沉,语调温和,满眼亲近之色,又轻声微笑道:“不要给自己施加太大的压力,长辈的事情交给长辈来处理,你只需要遵从本心选择自己的路。”
“然后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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