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邦的第四钢琴叙事曲,在肖邦的所有钢琴叙事曲之中,艺术成就是仅次于第一钢琴叙事曲,而难度,则是在所有的叙事曲之中,最为困难的。
其中最为困难的一点,并不是在钢琴的技巧上,钢琴技巧对于那些最顶级钢琴家而言都已经算不得什么,最为困难的一点其实还是在于钢琴的触键之上。
傅调手指在钢琴键盘上的轻轻触碰,似乎没有任何力量的给予,却让钢琴奏响了格外恐怖的美感。
这一套作品是最为困难的,这首叙事曲比其余三首更富于色彩性,也更典雅秀丽,这一份的典雅与之前完全不同。
之前或许感觉上还是比较像是男性所创作出来的情歌以及恢弘史诗,而等到了第四叙事曲出现的时候,他音乐之中的那股男性感觉反而得到了削弱,骨子里的那股女性主义则是缓缓浮现。
美的仿佛是女性写出来的作品一般。
而这种美感,使得它与肖邦晚期的作品,如《船歌》和《幻想波洛涅兹》相近。
在这里,具有忧郁和幻想气质的抒情,叙事性的主部主题通过变奏发展加强了基本感情的色彩。
全篇都在呻吟,所有的情绪都在为这一份呻吟服务,让音乐厅内的众人甚至产生了一丝丝傅调娘化的错觉。
即便他的身体略微有些僵硬,肌肉将那衣服给崩起,似乎控制着这样的音色并不容易。
视觉与听觉的对立让傅调的音乐表现得更为有趣。
虽然听上去好像肖邦已经变成了女性一般,但是现在傅调心中的想法,绝对没有任何一丝丝的女性化。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钢琴,大脑疯狂的运作。
他甚至感觉自己此时此刻就在走钢丝一般,音乐之中的东西真的是太多了,也太难了。
这个地方的触键需要极致的柔和,极致的柔美,如同女子一般柔弱无骨,却又需要有一股精神支撑着音乐的整体,让音乐之中的一切情绪不至于显得格外松垮。
多一分则显得太过于强硬,失去了很多的意思。
而少一分,则整体彻底松垮,让音乐失去了灵魂。
控制着自己的双手,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控制着音乐之中的肖邦。
控制着一切不至于走向失控的边缘。
借着自己对于这片场地的掌控,让音乐之中的一切变得绚烂无比。
这便是傅调此时此刻正在做的一切。
如果仅仅只是音乐控制上需要注意,其实倒也还好,不算特别困难。
但是问题是,音乐并不仅仅只有音色的控制。
众人听着傅调的演奏沉醉于其中,根本没有发现一个特别关键的点。
那就是……
无比凌乱的音乐结构以及复杂的情绪,居然在傅调的手下变得格外温顺。
就如同被猫咪玩乱的毛线团一般,原本你根本分不清哪边是头,哪边是尾,乱七八糟的线条混乱在一起,听的让人甚至有那么一丝丝的头疼。
但是现在,在傅调的手下,你根本听不到任何的复杂,一切的音乐情绪演变都显得格外的顺理成章。
就好像音乐就应该这么去诠释一般。
杂乱的毛线球变成了一条已经被织好的围巾,秩序且平稳。
这样复杂的工作没有让任何普通的观众察觉到,一切都隐藏在了他对于音乐的控制之下。
只有一些,很厉害的顶级钢琴家,他们没有用心去欣赏傅调的演奏,而是去分析傅调演奏的人,他们才注意到了这一点。
依旧是赵成珍。
他略显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傅调,整个人的大脑甚至产生了一丝丝的混沌。
他听了一整场的傅调音乐会,也是分析了一整场的傅调音乐会,他从来没有在某个时间感觉到如此的震撼。
这一首作品他自己之前弹过。
不,准确讲,很少会有那种以肖邦为自己主要演奏方向的人没有演奏过肖邦的第四叙事曲。
就连边上的哈梅林也同样演奏过。
但是为什么,在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现场上,很少会有人选择第三第四呢?
按照比例而言,选择第一的人永远是最多的。
原因就在于,第一叙事曲的难度不高,但是艺术性高。
换句话来说,这个作品下限低,上限高。
就好像是俄罗斯方块一般,大家都会玩,但是人职业玩家能把这玩意玩出花来,甚至达到普通人望其项背的程度。
肖邦第一钢琴叙事曲便是如此。
而肖邦第四钢琴叙事曲这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是属于上限高,但是下限要么高要么零的类型。
这种就像是什么呢,暗黑破坏神的专家模式。
如果能不死的话,不管怎么玩怎么牛逼,下限高的吓人,上限也是,但是问题是……容易死。
高风险高回报,可是回报程度还比不过第一叙事曲,因此很多人并不喜欢演奏第四叙事曲,更喜欢第一叙事曲。
这也让第一叙事曲显得格外廉价,听的次数太多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对于哈梅林以及赵成珍两个人而言,他们对于肖邦第四叙事曲是真的特别熟悉,所以他们也非常清楚其中的难点。
你不弹不知道,你弹过,你就知道傅调他究竟有多恐怖了。
赵成珍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麻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满脑子不敢相信。
他死死地皱着眉头,分析着他听到的一切。
“不对,不对,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他怎么做到的?这个地方的感觉怎么感觉这么奇怪,不,不是奇怪,是顺滑,这个地方太顺了……”
“等等,傅调他为什么在这个地方这样去诠释,这个地方不是f吗?为什么我感觉他这个地方的力量好像是f啊,不,不对,哦对,我懂了,在后面,是在这边……”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地方的那个触键感觉,这个连奏乐句legato的表现,他怎么做到的?”
“哦对对对对,是这边……不对不对不对,不是,哦!对对对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赵成珍感觉自己整个脑子都快要乱了,他现在只是听着傅调的演奏,现场分析傅调演奏上的细节处理以及前期铺垫对于后期的呈现,结果脑子就快要糊了。
他知道钢琴很难,特别是他们这些人弹的越深的人,钢琴越难。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象过钢琴可以这么难。
难到他甚至感觉自己脑袋转的太多,隔夜饭都快恶心的吐出来的感觉。
明明傅调演奏的那么顺,可是为什么他只是简单的分析一下,就还是感觉面前全都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线条阻挡在他的面前,让他什么都看不清?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忍住自己因为大脑眩晕的恶心感,继续分析傅调的演奏。
只是他越是分析,越感觉恐怖,越感觉难以理解。
他根本不知道傅调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所以,他听的很难受,就感觉自己在听天书一般。
他看了一眼身边一脸兴奋的哈梅林,嘴角不由得一扯,无奈地戳了戳哈梅林,小声问道。
“哈梅林,你难道没有任何的感觉吗?”
“感觉?什么感觉?”
哈梅林转头看了一眼赵成珍,一脸茫然,不解道:“有什么感受?”
“就是……你没有分析?”赵成珍看了一眼哈梅林那个模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将视线转移到其他地方,挥手道。
“算了,你就当我没有说吧。”
“额,分析?”
哈梅林一愣,不过很快他便明白了赵成珍刚刚在说什么,不由得笑着摆手道:“嗨,我当你说什么呢,分析傅调的演奏啊……”
“你没有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