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鸣虽然是秦国嬴姓宗室,但他出生的时候,谈氏也已经只是谈邑一个小土豪了。
虽然跟上卿士大夫们比小土豪要差的远,但跟庶民小吏们比,这个小土豪还是很高大上的,至少,谈氏还能支持谈鸣读万卷书。
父亲任着从祖上传下来的县令官位,母亲是当地豪族之女,谈家日子过的安乐且富足,谈鸣少年时候很是过了几年豪门小君子的日子。
就跟此时所有的豪族一样,谈家的安乐富足自然是建立在极度的剥削当地黔首和奴隶之上的。
花无常开日,谈家的太平和谈鸣的养尊处优都在秦国的监御史巡查到谈邑之日戛然而止。
监御史之官主要职责就是巡查地方百官和政令下达及地方实施情况。
咸阳为了能进一步削弱地方豪强势力,强化中央集权,每年都要选拔一批年轻正直实干不畏强权的监御史巡视地方。这些监御史之间流传着一个共同的潜规则,那就是你出去一趟若是不砍几个豪族的脑袋回来复命,要么是尸位素餐,要么就是被腐蚀同流合污了。
非常不幸的,谈氏成了那一年巡查到谈邑的监御史的开刀对象。
谈鸣的祖父是秦国公子之后,分封到谈地之后,为了能尽快融入当地,谈祖父毫不犹豫的令娶了当地豪族之女为妻,原先在咸阳娶的妻子仍旧为妻,这虽然违背了秦国一夫一妻的律法,但谈地距离咸阳甚远,奉行的仍旧是当地宗族制,所以,谈祖父即便另娶秦国律法也管不着他。
谈祖父另娶谈地豪族之女,谈祖父的儿子谈鸣的父亲自然也是娶的谈地豪族之女,两代联姻下来,谈氏已经彻底融入了当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谈祖父娶第二位妻子的时候年纪太大的缘故,谈父是独子,没几年谈祖父去逝,谈祖父第一任妻子带着自己生的孩子和自家积攒的财货回了咸阳,只留下谈祖母和年幼的谈父继承县令之位。
谈父年幼,掌一县之权的自然就成了谈父的舅父一族,等到谈父长大,也在舅父的安排下娶了谈母,然后生下了谈鸣。
谈鸣也是独子。
若无意外,等到谈鸣成年,也会在两位舅家安排下娶一位当地豪族之女做妻子,然后等父亲故去后,继承谈邑县令之位。
直到监御史到来。
有人告发了谈氏县令勾结当地豪族,巧取豪夺公子繇之孙公孙谈的县令之位。
这位公孙谈,正是谈祖父第一任妻子所生之嫡长子,按照这个时代嫡长子宗法继承制,谈邑的县令应该是这位公孙谈,而不是谈鸣的父亲。
监御史接到告发之后,简直痛心疾首到两眼放光:好么,这谈邑的豪强们简直就是将秦国的律法践踏到尘埃里去了,这里还是秦国的谈邑吗?莫不是谈邑豪族自己关起门户来建立国中之国了!
谁给他们的胆子?!
查,一定要仔细的查,办,必须要严厉的办!
谈父谈母问斩,家产没收,谈氏就这样凉凉了。
谈家倒了,谈家的两门姻亲也没得到好果子吃,砍头的砍头,沦为隶臣妾的被官署收押送去咸阳服苦役。
按理谈鸣应该沦为小隶臣的,但有人给他交了罚金将他赎了自由身,他便成了一个除了户籍之外身无长物的庶民。
谈鸣虽然一无所有了,但他之前读的书还在,学到的知识和为人处世的道理也是谁都夺不走的,这让他游走在各层官吏中如鱼得水。
谈鸣与之前收押他的小吏交谈,得知为自己赎身的竟然是他无缘得见的嫡伯父。
谈鸣特地寻访到这位嫡伯父公孙谈家中,为帮助自己赎身向他道谢。
谁知,公孙谈不仅态度恶劣,还一脸嫌恶的跟他说:“小儿无需谢老夫,向监御史告发你父也是老夫做的。老夫救你不过是看在同为公子繇之血脉份上,并不是好心。望你以后好自为之,你我也不要有再见之日。”
言语之决绝,以后即便再相逢对面那也是他人陌路。
大受打击的少年谈鸣失魂落魄的四处游荡,也幸好他行踪不定四处游荡,他才能在公子缯叛乱中幸存下来,没有被强行列入流放的行列之中。
谈鸣浑浑噩噩的不知何时游荡到魏国,正在被一群流民劫掠殴打时,正巧魏无忌路过,将他救下带回家中好生照顾。
救下谈鸣的魏无忌待他如子侄,谈鸣也在他的开解下慢慢解开心结。他欲为魏无忌效命,魏无忌却以他年纪幼小拒绝了他。
彼时谈鸣很不服气,在一次赵魏韩楚合纵抗秦中,谈鸣自负才华混进了魏国去楚国的使团,去与楚国谈结盟之事。
这次出使,谈鸣用自己的年轻气盛吸引了黄歇的注意,也是因自己的年轻气盛在黄歇的手下吃足了苦头。
等到魏无忌和黄歇见面的时候,黄歇很有兴致的与之说起了谈鸣,说他假以时日列国之中定会有他一席之地。
魏无忌哈哈大笑,非常得意自豪道:“既然春申君这样看好他,何不收他为徒,日后他果真如君之所言名闻列国间,春申君亦声名远播矣。”
魏无忌都亲自开口了,黄歇也就顺口接了下来。
就这样,谈鸣拜了黄歇为师。
谈鸣虽然拜了黄歇为师,但他日常仍旧侍奉在魏无忌身边,一身所学也都出自魏无忌,后来他及冠后,魏无忌更是将自己的一个女儿许给他为妻。
魏无忌待谈鸣如师如父,谈鸣奉魏无忌如君如神。
秦鱼命人暗杀了魏无忌,就是将谈鸣的信仰给推倒了,此时的谈鸣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人救赎又被人抛弃的少年了,此时的他心性坚毅,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八面玲珑。
他以魏无忌弟子和婿子的身份收拢了因魏无忌的死四散的三千食客,他向魏无忌的食客们发誓,定会结毕生之力手刃安平侯赵鱼,为翁父报仇雪恨。
食客们与谈鸣同仇敌忾,甘愿为其所用,谋划复仇之事。
谈鸣离开了妻儿,以游学之名去到咸阳寻找报仇的机会,可惜,秦鱼并不是一个
浪荡寻欢的人,也不是一个有事没事就四处游猎的人,即便偶有外出,身边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贴身的不是剑术超群的剑客就是力能扛鼎的勇武力士,谈鸣实在是找不到刺杀秦鱼的良机。
正当谈鸣几乎要放弃咸阳另寻他法的时候,黄歇被“请”入咸阳,而且在黄歇入咸阳城之时,一眼就从围观人群中认出了谈鸣。
黄歇让阳泉君去找谈鸣,说谈鸣定会让阳泉君得偿所愿。
谈鸣在楚系势力的支持下步步登高,他表面上是在为楚系势力张目,背地里却是与黄歇密谋覆秦之大计。
杀安平侯一人固然解恨,但若是能将秦国四分五裂,岂不是更能痛快淋漓?
此方为大丈夫之志!
谈鸣既为商会会长,手下又有魏无忌留下的门客,后来黄歇也将他在楚国的势力交付给他,他便借职务之便暗中沟通魏国和楚国,让两国从秦国这个越发庞大的身躯上吸食血肉。
谈鸣做的很小心,秦国商会八方通商,无论是货运还是人力都繁杂的很,来往账目更是复杂到外人看到犹如天数,内人看到头疼不已的地步,他一会之长在这里面做一些小的手脚简直不要太容易,即便有些大宗出入,只要将账目做平,并给出合理的理由即可。
呵,秦国豪富,只要把控好大方向和大收入,并不在意些许账目上的出入。秦国严苛,却也允许账目上有些许平仄,大方的给为商会付出的官吏役夫们立身的好处。
这些都是谈鸣可以做手脚的地方。
谈鸣也不敢将手脚动的太大,因为秦如那小丫头总是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让他不敢动弹,更不敢发力。
谈鸣以为秦如是受了安平侯之命才来盯视他,所以那次在荡阴猝不及防的见到秦如的时候他才会有瞬间的失态,他以为他的小动作被察觉了。
只是下一刻他便试探出这纯粹是秦如自己心血来潮,想要与他一起结伴回咸阳而已。
谈鸣自己恐怕永远都不会想到,他正是在此刻才开始泄露了自己,他之前暗中所为一直都是完美无缺的。
谈鸣暗中潜伏多年,终于等到了颠覆秦国的最佳机会。
秦国又要东出了。
此次因为河内、三川、上党、河东四郡都是受灾地,秦国出兵的粮草就不能就近从这四郡调集了,从关中腹地调粮也不现实。
关中去年遭了大灾,今年才缓过气来,实在不宜大动。
东海六郡就成了粮草调集的首要选择,恰巧,这里正是谈鸣这几年势力发展的集中地。
除了秦鱼下令调集的十数万石粮草的数量,谈鸣还私自将这个数量提高了三分之一。
这多出的三分之一粮草还没出东海郡就按路上消耗被楚人中途劫走了。
剩下如数的十万石大宗粮草,在薛县劫了一部分,在滕县又劫了一部分,等到了荷水和泗水码头的时候,大船所运的真正粮草已经所剩无几了,大船数量倒是一个没少,但装载的粮草已经
被同等数量的砂石所替代。
押运粮草的官员头疼不已,再往前可就是入陶郡了,他们一行所有人和所有的粮草就都暴露在秦人的监视之下,随时都有暴露的可能。
押运官一面加紧向在荡阴的谈鸣汇报,一面缓缓行船。
这个时候,秦如在魏国动用钞能力已经将谈鸣和魏无忌的过往都给查个底掉了,她一面为谈鸣身世之坎坷唏嘘,一面又加紧给秦鱼书信一封,信中详细叙述了谈鸣的精彩过往,然后就不打算再多耽搁行程,要如约去广陵履职了。
她相信季父一定会对谈鸣做相应的处理的,她就等着看谈鸣的下场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