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鱼回到咸阳的时候,已经为子楚行完殡礼,入棺停柩,棺椁也已经停在芷阳宫中。
因为现在正是盛夏,天气炎热,尸身难以保存,是以,除了专用于天子的四重棺之外,整个停灵的芷阳宫大殿内,围着墙柱堆满了各种青铜鼎器,里面封着大块的冰块,用于降温。
有硝石制冰,所用并不靡费。
天子停柩七月,若要下葬王陵,至少要等到明年了,而且,子楚的王陵修建时间尚短,说不定这个下葬的时间还要延后。
秦鱼听了一耳朵的关于国丧的安排和计划,都是先王需要什么,王室需要什么,大臣需要什么......
“百姓呢?”
少府令和奉常令相互对视一眼,都去看宗正胜。为先王置办葬仪,都是宗正主持,少府和奉常依令配合,先昭王和先孝文王都是这样做的。
宗正胜听到秦鱼的问话,先是楞了一下,才道:“依礼制,百姓需为君王服丧三年,禁荤腥、禁嫁娶、禁宴饮......”其实还有一项,禁火食,就是禁止百姓燃火烹煮食物,这个严苛的“守孝”制度,早就在先昭王时期就被秦鱼建议废止了。
三年不让人吃热饭,简直就是集体自杀!
秦鱼忧虑道:“让百姓们三年禁止荤腥,禁止嫁娶,那么三年之后,我秦国的壮士,可还能拿得起戈矛?二十年之后,我秦国,可还有丁口可以为国征战?”
宗正胜:“这......安平侯可有解决之法?”您老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何必问来问去的显的咱们都是蠢笨无情之人?
咱们自己难道不知道为君王守孝的艰难?百姓艰难,咱们自己也不好受呢,已经为先昭王和先孝文王守了两年了,再守三年,着实难熬。
秦鱼叹道:“召礼官和儒士们重新商议守丧制度吧,既能体现子孝,又不影响民间最好。”
宗正胜应道:“大朝会上,我会提出的。”
秦鱼颔首,顿了一下,才问:“大王...还好吧?”
宗正胜模棱两可道:“大王侍君父至孝,朝中内外无不称赞。”
秦鱼看了宗正胜一眼:“罢了,等会见到他,我自己看吧。”
宗正胜欲言又止,秦鱼让奉常令和少府令先下去,等殿里就剩两个人了,秦鱼对他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宗正胜犹豫道:“就是关于太后有孕之事......”
秦鱼见他说了这么一句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了,便疑惑问道:“大宗正可是对太后有孕有所怀疑?”
宗正胜叹道:“这事看起来正常,我也没查到什么蹊跷之处,但我这心里,总觉着怪怪的,又说不准哪里怪,唉,可能是我老了,不中用了,近来总是疑神疑鬼的。”
秦鱼垂首沉思,两三个月,的确挺让人怀疑的,不过,秦鱼道:“如今王位已定,即便这孩子生下来,以后也不过是一宗室,最多封个君,若是大宗正怀疑这孩子的血脉.....
.纵使不是我嬴姓血脉,以云梦太后楚国公主身份,孩子的出身也辱没不了,大宗正着实无需忧心至此。”
宗正胜听到ap;ldquo;不是我嬴姓血脉??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的时候着实脸色难看,就像凭空吃了一嘴苍蝇似的,吞吞不下,吐吐不出来。
秦鱼笑道:“一个无关大局的孩子而已,多少国家大事忙不过来,就不要将时间和精力放在一个女人的肚皮上了吧,说不定生下来是个公主呢?”
宗正胜揉了揉胸口,长嘘一口气道:“最好是个公主......”
“叔祖,您回来了?”
人未至声先至,殿外传来秦王政的声音。
秦鱼起身相迎,祖孙两个近一个月未见,分外想念,秦鱼比了比秦王政的身高,笑道:“长高了不少,就是看起来瘦了些。”
秦王政努力板着脸不要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喜形于色,君父走了还不到一个月呢,他道:“大母说我这是抽条了,平日里多吃一些就好了。”
秦鱼明白,这是守孝不能食荤腥的缘故,秦王政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让一个少年人一个月不沾荤腥,不瘦才怪呢。
不过守孝的事,这也是难免的。
秦王政却是着急问道:“我收到消息,说是叔祖回咸阳的路上遇到刺杀,叔祖可有受伤吗?”
秦鱼安抚道:“没有受伤,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秦王政再三确定秦鱼确实好好的没有受伤,才一脸怒容道:“在我秦国境内,怎么会有刺客行走?还不止一股!上郡郡守县令是如何治理地方的?”
秦鱼:“上郡新任郡守才上任不久,大河四周地广人稀,便于藏人,也怪不得当地官员。”
秦王政:“但好几百人人吃马嚼都要粮草,他们沿路埋伏叔祖,总是需要补给的吧?还是说,有人接应?”
秦鱼:“总不能是盗匪想要我的命吧?自然是有人接应的。”
秦王政忧心道:“那这接应人会是谁呢?叔祖可有怀疑之人?”
秦鱼挠了挠下巴,他多日未刮胡子,下巴上一层厚毛茬,对秦王政道:“这个先放一放,有些人和事我得先确认一下,”他调转了话题,问道:“你这是去视察你君父的陵寝了?”
秦王政见秦鱼要先确认,只好暂时先将刺杀之事搁下,道:“是啊,之前为了商贸备货,君父的陵寝修建暂时搁置,现在要征用民夫加速建陵寝,还要咸阳、栎阳左右宫室制造陪葬器具,我不放心,就亲自去看了看。”
秦鱼叹道:“这下,秦国的经济创收,恐怕又要停滞一段时间了。”
秦王政笑道:“为了君父,都是值得的。”
秦鱼却是道:“那你有没有想过,秦国已经一连为了三位君王耗费了三年国力了,待得国力耗尽,民力不济,秦国要如何面对山东六国呢?”
秦王政的笑容淡去,眉头皱起:“叔祖,我秦国国力雄厚,百姓富足,没有那么容易就国力耗尽吧?”
秦鱼道:“秦国国力雄厚,是几
十年如一日不断积累起来的,但想要消耗,却非常简单,也很快,政儿,如今六国还在虎视眈眈,天下尚未统一,秦国要想吞并六国,尚有许多准备要做,国力民力这里,储备多少都不算多......”
秦王政轻声问道:“叔祖是不想为君父厚葬吗?”
秦鱼失笑:“怎么会?我的意思是,丧葬可以延期,一年、两年、三年都可以,但不要为了治丧耽误了国事和民事。”
秦王政大大舒了口气:“我还以为......”
秦鱼打趣道:“你以为什么?跟你君父置气,在他丧事上用手段?”
秦王政忙反驳:“才没有!叔祖不要乱说!”
秦鱼叹道:“逝者已矣,咱们都向前看吧。”
秦王政点头,复又想起什么,跟秦鱼道:“叔祖可归家看过了?叔大母、小叔祖母她们正在家中等待叔祖呢。”
秦鱼道:“我才回来,尚未见过,我先归家,你为先王守灵也不要太辛苦了,我听说先王临终前特地嘱咐你要保重自身......”
又跟秦王政说了更改为君王守孝制度的打算:“......以日代月,对你们兄弟对百姓都好,守孝守的是个人心中的情谊,若是无情,就是守上三十年也只是徒增怨愤,还不如不守。”
秦王政大为感动,叔祖总是说某某无法无天肆意妄为,让人不喜,要他说,叔祖自己才是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的那个,千百年来的周礼、宗法制度,他说改就改了,还是为了自己......
他可不认为叔祖是为了成蛟,成蛟长在华阳太后身边,压根没见过叔祖几回。
呜呜,叔祖果然爱我,我才是最受宠爱的那个!
眼看着孩子一秒变星星眼脸颊陀红的秦鱼:......
他方才说了什么了吗?
难得有些羞涩的秦王政:“我都听叔祖的。”
秦鱼扶额,这孩子,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他很想问问秦王政心中都想了些什么,但看着已经长到他肩膀的少年,到口的话头又打住了,说起来,秦王政已经到青春期了吧?青春期少年人的心事,估计他就是问了也问不出来。
秦鱼继续道:“大王闲暇时候,多看看楚国的舆图。”
秦王政疑惑:“楚国?”
秦鱼在秦王政耳边悄声道:“目前我只是有些猜测而已,也是说不准的事。”
秦王政郑重点头应下:“叔祖放心,我会注意的......”
说完想说的话,秦鱼匆匆赶往咸阳家中。
安平侯府,秦大母、秦母、大兄秦川、丘嫂白露、仲兄秦峦、侄子侄女们都在,自然,还有秦鱼的妻子云姬。
秦川携兄弟秦峦、妻子儿女陪云姬在府门前迎接秦鱼归府。
夫妻俩大半年未见,有许多话想说,但在长辈们面前,当要以长辈为先。
秦大母她们日常住在栎阳,这次也是作为小宗宗室为先王治丧方便才暂住秦鱼这里。
等厮见过后,秦大母感叹道:“这秦国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接连死君王,这一直守孝,你跟云姬不能同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时日见到你孩子的那一天?”
人生七十古来稀,她如今已过七十五奔八十去了,真正难得的长寿,若是能看到秦鱼开枝散叶,绵延子嗣,那可就真的此生无憾了。
秦鱼看着秦大母花白的头发,不知为何,他总觉着,他这半年来,每一次见到大母,好像都比上一次要苍老许多,精神头也不如以前了。
秦鱼从怀里掏出一支羊脂白玉雕刻的玉兰花簪簪到她的发髻间,撒娇道:“大母身体康健,定能长命百岁,别说孙儿的孩子了,孙儿的孙儿您也是能看到的。”
秦大母哈哈大笑:“那可不成老妖精了?可不成,可不成!”
秦鱼笑道:“怎么不成?孙儿日夜为您向神灵祈福,定是能成的......”
国丧期间,禁止宴饮,一家人团团圆圆吃了一顿素餐之后,秦鱼亲自侍候秦大母歇下,然后和秦川、秦峦兄弟三个一起送秦母回房,丘嫂白露则是和云姬相携带着孩子们离开。
这偌大的府邸到处都离不开女主人,虽然有家宰和家臣们帮忙,但她们还是有许多家务事要亲自处理。
秦鱼挽着秦母的胳膊,担忧询问道:“阿母,我观大母似是苍老了许多,可是身体有症疾吗?”
秦母失笑道:“你大母都什么年纪了,苍老是正常的,只不过这几年老的快一些罢了。”
秦鱼还想问什么,秦川在他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袖,秦鱼就改问秦母:“母亲,您年纪也不小了,日常该多保重身体,儿子还想母亲长命百岁,长长久久的陪伴在一起呢。”
秦母对小儿子的关心很受用,她扶了扶乌黑的鬓发,笑道:“在我这个年纪,如我这般容颜的可不多,还不够保重的?你且放心,我儿的清福我还未享受尽,且舍不得这人世间呢。”
秦母已经是奔五十的人了,她日常保养有方,头发乌黑油亮,皮肤白皙紧弹,素颜的时候在阳光下能看到眼角些许皱纹和脸颊上的一些斑点,若是浓颜装扮起来,比三十许的妇人都要美艳,有越活越年轻的趋势。
秦鱼揽着母亲肩膀,在他耳边低语:“阿母,怎么没见到那人?”
秦母疑惑,也跟他耳语道:“谁人?”
秦鱼露出一个你知我知的暧昧神情,继续低语道:“还能有谁?您的小男友啊..哎哟,阿母您怎么掐人,很疼的......”
秦川和秦峦兄弟两个在后面低笑,他们虽然听不到秦鱼方才跟秦母说了什么,但秦母“教训”秦鱼的动作可看的清楚。
秦母横了秦鱼一眼,又用眼神警告了后面两个看笑话的儿子一眼,拧着秦鱼的耳朵小声嗔骂道:“让你没大没小,这也是你能说的?”
秦鱼委屈:“怎么不能说了?我又不反对您养小男友,只怕他伺候不好您......”
秦母对儿子的“
开明”居然有些扭捏了,她好一会才道:“那谁,让我给打发走了。”
秦鱼惊讶:“为甚?”不是处的好好的?
秦母无所谓道:“他要成家了,我自然要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