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姬在女侍的带领下去见云梦公主。
赵姬神情有些恍惚。虽然她打扮的艳丽无匹,身上穿的戴的都是衣美人那里出的最好的布匹和饰品,脸上也画着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妆容,但她好似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这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恍恍惚惚,好似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差距太大了,见到异人之后,异人的反应和发生的事情,与她心中所想,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简直南辕北辙。
异人是怎么说的?
他说,辛苦了,去见见你的主母吧。只有这么一句话,然后就没再多看她一眼,就好似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仆人一样打发她走了。
想象中的一家人团聚喜极而泣抱头痛哭的场面没有,想象中她与异人互诉衷肠与离别之情的场面没有,她倒是没有想过异人会将她当做正妻夫人来看待,毕竟他们的身份差别摆在那里,而且,这么多年异人对她们这对异国他乡的母子不闻不问,对自己“宠妾”的身份,赵姬心中也早就有所动摇了。
她没奢望“情真意切”,但该有的逢场作戏也应该会有吧?
他对她如此冷淡,连最起码的敷衍都没有,她跟他相见就这样草草收场,异人可有想过,她以后在秦国,会过上什么日子吗?
她会被嘲笑死的!
谁都可以轻视她,怠慢她。
还有那个什么云梦公主,异人的正妻,她就这么去见她,她都能想象,这个云梦公主,会怎样的嘲笑和奚落她。
一个可有可无的赵国舞姬!
赵姬站在殿门外,怕的浑身发抖,不敢上前再迈进一步。女侍提醒道:美人?赵姬眼睛积蓄起了泪水,是了,她现在,也只是一个美人罢了。
还不如在赵国呢。在赵国,有素怜大人和秦国的使臣、仆人捧着,有安平君时不时送来的信件和一车车的货物供着,她和儿子虽然栖息在一个不大的小土院子里,但在那里,她是真正的主母,素怜大人在她面前说话,都是恭谨又客气的。
哪里像是这里,虽然周围宫殿华美豪阔,仆人女侍成群,但她站在她们中间,格格不入,孤立无援。
大殿内部,云梦公主正在跟妹妹云姬等待接见赵姬。
秦鱼跟着秦王巡游,自然是要将云姬带上的,省的秦王一时兴起,再给他安排其他美
人,他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再遇到一个云姬与他做戏了。
再者,云姬知情识趣,不仅人长得美,更是能歌善舞,酒也喝得,琴也弹得,秦鱼兴致来了,对着月亮吹上一曲的时候,云姬可以与他弹琴伴奏,如果秦鱼想要弹琴,云姬就能踏着琴音执剑而舞,他们笛琴相合,琴剑和鸣,每一次都非常尽兴。
最妙的是,云姬在男女之事上一知半解,懵懂非常,她每日与秦鱼同榻而眠,就以为自己受到宠信了,在外表现的无比自然,让秦鱼着实省心不少。
云姬自然是心满意足的。
自从她跟了安平君,她的良人对她始终如一,情比金坚,每日里过着优渥惬意受人尊敬的生活,这让她再别无所求,等在楚国见到平安的姊姊之后,她心中的最后一点担忧也消失不见,只觉着这样的生活,永远过下去不再改变就好了。
云姬是知道公子政和赵姬的。在巡游过程中,如果途中遇到什么稀奇好玩的东西,秦鱼都会买上好几分,分别送给秦王、栎阳亲人、郿县武安君等亲朋好友,每当这个时候,云姬就会和烟、萝谷等女侍们,将这些礼物整理好,然后贴上标签,分门别类的放好,寻找时机送出去。
云姬发现,其中有一份,尤其是小孩子的玩器,就是留着送给公子政的。
云姬对标签上的每一个人都很重视,也很用心,因为,标签上的这些人,都是安平君所珍视,由不得她不上心。
自从姊妹两个重逢之后,云姬无事的时候,就会来伴着云梦公主。云梦公主毕竟是楚国的公主,还是秦王亲赐的子楚正妻,她这里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今日午时,云姬就从云梦公主这里得知,赵王和秦国在赵国的质子公子政一行下午就可到荡阴城,而这位公子政,正是子楚的长子,云梦公主正踟蹰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和分寸对这位在赵国做质子的幼童呢。
云姬听了云梦公主的犹疑之后,斩钉截铁的告诉云梦公主,要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公子政。
云梦公主忙问:“这是怎么说的?”
云姬很笃定道:“姊姊相信妹妹,安平君很重视这个公子政。”
云姬虽然跟云梦公主姐妹情深,两人无话不说,但对秦鱼的事,云姬向来是很少跟云梦公主谈起的,云梦公主若是好奇问起,她就说一些她在秦鱼那里享受的华美衣服,美味佳肴,珍
奇异宝等等,她甚至跟云梦公主分享了她只穿着一件透明仿若无物的罗衣(秦鱼第一次去邯郸在衣美人买的)跳舞给安平君惊喜(实则是惊吓)的私密事,但对秦鱼那里听到的话见到的人和事,她是只字不提的。
实际上,当云姬还在犹豫要不要将公子政是子楚的长子说给云梦公主听的时候,云梦公主就主动在信中跟云姬说起,子楚有两个儿子,一个在赵国做质子,另一个,还在襁褓之中。
云姬当即松了口气,既然姊姊已经知道有这么个人在了,那就不用她多此一举了。
所以,两姊妹见说起公子政,今天才是第一次。
云梦公主自然是相信妹妹的,她思悴半晌,道:“既如此,那我需礼待这位公子政的母亲赵美人。
云姬非常同意:“看在公子政的份上,理应如此。”又笑着安慰云梦公主道:“若是笼络了公子
政和赵美人,等姊姊生下嫡子,公子政将是一大助力。
云梦公主颔首道:“但愿如此。”
其实,她的心中,并不认为她对赵美人母子好,就能笼络住她们,毕竟人心复杂,公子政还有安平君助力,未必能甘于人下,但这都是以后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后才需要考虑的事,现在,嫡子的事情还没个影呢。
子楚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云梦公主即便想尽快怀个孩子都不大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笼络住公子政,甚至将公子政养在自己膝下,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了。
如果在长子公子政和次子成蛟之间选一个,她自然要选公子政的,安平君喜欢他,这还用说吗?姊妹两人盛装打扮,就等赵姬来拜见了,结果,左等又等都没等来人。
正在两人疑惑的时候,有女侍来报,说赵美人在宫殿门口徘徊流泪,好似很害怕,不敢进来见夫人。
云梦公主和云姬面面相觑。
云梦公主忽而一笑,牵着妹妹的手起身,笑道:既如此,你我便去迎一迎她吧。
怕好啊,知道她是正夫人,怕的不敢进来,说明这个赵美人,是个心机轻浮,没有城府的人,这与她来说,可是再好不过的“姊妹”了。
若是来个心思深沉,从容应对各种状况各色人等的女人,她这个主母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太过好过。
赵姬正在
女侍的催促下打算咬牙进去,结果就见两位打扮的雍容华贵的年轻女子手挽手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打扮素淡些的女子,尤其的容颜摄人,一向自负美貌的赵姬在她面前,都有些自惭形秽了。
女侍们都屈膝行礼,唤道:“夫人。”
赵姬看看两人,不知道该对谁行礼,她并不知道,眼前的两位女子,哪个才是异人的正夫人。云姬笑道:“你就是赵美人?我是夫人的姊妹,云姬,你可以叫我云姬。”赵姬忙对云梦公主屈膝行礼,紧张道:“妾赵姬,拜见夫人。”旁边有女侍提醒道:“赵美人,你应该大礼参拜夫人。”这是要她跪下叩首的意思。
赵姬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的更厉害了。
要她叩首参拜?
这么些年,她只有在一开始被吕不韦送给异人的时候大礼参拜过一次主君,直到现在,尤其是在异人走后,她带着儿子在素怜的照顾下生活,就连在赵王面前,她都没再跪过,结果到了现在,她反倒要下跪了吗?
不得不说,由奢入俭难,赵姬是不聪明,几乎没有政治嗅觉,但人是知道好歹的生物,你让一个
挺直脊背好几年的人再重新对人卑躬屈膝,是需要时间和实务适应的。
一来就被子楚丢弃的赵姬,显然还没有做好要低人一头的心理准备。
云梦公主见赵姬怯懦到可怜的样子,心下一软,上前一步握住她汗津津的手,温声道:“无需如此多礼,我虽是正夫人,但你伺候良人在前,还为良人诞下长子政,理应是我的前辈,你我姊妹相称如何?我年纪小,便教你姊姊吧?
赵姬有些受宠若惊,但听云梦公主提及她为异人诞下长子,她的心里稍稍安定下来,勉强笑道:“妾卑贱之躯,不敢与夫人姊妹相称。”
云梦公主亲自携着赵姬的手向宫殿里面引,她缓缓道:“妹妹太过妄自菲薄了,咱们女子,以前什么身份皆不做数,嫁给什么样的男人才是什么样的人。嫁给屠夫,那就是屠妇,嫁给田奴,那就是隶妾,嫁给小吏,那就是吏妇,嫁给九卿,那就是夫人,嫁给王孙,那就是比肩王侯的主母,嫁给君王,那就是执掌半数王权的王后,姊姊说是也不是?
赵姬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云梦公主轻拍她的手,安慰道:“姊姊如今嫁给了王孙,还诞下了长子,那就是王孙妇,
也就比我这个大王许下的主妇低上半头,姊姊在她人面前,大可底气足一些。
赵姬心绪原本就处在被异人冷待的低谷中,现在乍然间听到这样暖人心的话语,不禁滴落眼泪,哽咽道:“妹妹这话,倒是与政儿说的话语差不离,哦,对了,政儿就是我儿,大家都唤他一声公子政的,又微微有些担忧道:“他一来,就被几个大人接去拜见大王去了,他年纪小,还不大懂事,也不知道会不会惹大王不喜?
云梦公主和云姬对视一眼,都心下暗自庆幸,幸好她们礼遇了赵美人。
云梦公主方才还在诧异怎么只有赵美人一个人来了,怎么不见公子政的身影,却原来是被送去见大王了,这样迫不及待的相见,公子政又是曾孙辈,只要公子政没有愚蠢不堪到惹人厌弃的地步,他就一定会受到大王的宠爱。
四世同堂,人伦至乐,没有人会不喜欢。
云梦公主顺着赵姬的话问她:“哦,政儿是怎么与姊姊说的?”
赵姬笑的放松了些,她道:“政儿与我说,有他在,我这个做母亲的,大可底气足一些,妹妹听听这话,可不是与妹妹方才所说之语差不离?
云梦公主笑道:“果真差不离,姊姊再与我说一说政儿的事吧……”
女人间有了感兴趣的话题,很快就能说到一起去,云梦公主拿出她与人交往的手段来,顺着赵姬的话说,等到子楚让人来她这里请赵姬的时候,赵姬早就轻松自在的倚着凭几,磕着瓜子,喝着香茶,与云梦公主和云姬吹嘘她第一次在邯郸见到安平君时候的情景。
“妹妹们不知道,安平君当年才封君不久,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他啊,就是贪玩,自己瞒着武安君私自跑去邯郸玩耍去了。结果,他就这么在赵国满城权贵的眼皮子底下玩了小两个月,哦,政儿就是那个时候出生的,才被赵国的李牧将军发现,给请到赵国王宫去的。唉呀呀,听说到他被赵王给请去了王宫,把异人给吓的不得了,日夜为他悬心,不能安枕,他可倒好,将赵国给闹了个人仰马翻后,自己拍拍屁股走的好不潇洒。
说到这里,她还意味深长的看了云姬一眼,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容貌极盛超过她许多的女子,就是安平君的姬妾,她道:“安平君可会玩了,他在赵王宫的时候,可是与好几个舞姬结下了缘分,我听说,气的赵王要赐死那几个舞姬,
但都被安平君给保了下来,就是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有
没有将这几个舞姬带走?
这是在暗示云姬,注意安平君身边女人的意思,算是示好了。
云梦公主也去看云姬,说实话,她从云姬口中听到的关于安平君的事,都没有今日从赵姬口中听到的多,以前不觉着,现在可谓五味具杂,这个妹妹,聪明的紧,蕙心兰质,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难怪安平君喜欢她,喜欢到不近二色的程度。
云姬早就听呆了,她知道的只是现在的秦鱼,小少年秦鱼,她也是头一次听说呢。她见两位姊姊都看着她,显然是想从她这里多听一些安平君的风流韵事的。
云姬仔细想了想,道:“赵姊姊说的赵王宫舞姬,妹妹在咸阳、栎阳和长沙的安平君府邸里都没有见到,或许是被良人安置到其他地方去了吧?
事实上,云姬更倾向于,赵姬口中说的赵国舞姬,压根就没被带回秦国,只有跟秦鱼真正的一起生活过,就能知道,秦鱼这个人,平日里看着瑞气千条贵气逼人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实际上,他本人非常随和,生活习惯坐卧起居也更接近寻常人,一点神秘感都没有,还有,他真的,对其他女子都一视同仁,没有半点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