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的儒家学说浓缩成两个字,即是“礼治”。荀子的政治思想是“义立而王”,即主张用“仁义”和“王道”来完成天下一统。
如果孔子的儒是通过遵循“礼制”来规范君王士大夫等统治阶级的行为,从而使社会有秩序,从而达到国家治理的目的话,荀子的儒就是用礼义来制定王者之法,然后选择王者之人,来执行王者之法。
而这个“王者之人”,一般而言,就是一个国家的相国,是帮助君王治理国家百姓的人。“论一相,陈一法,明一指”,即实行中央集权,统一法制,确立一个起指导作用的政治纲领。
如果能够做到“其法治,其佐(相国)贤,其民愿,其俗美”,四者都做到上等,就可以建立统一的“王”业。
荀子虽然治儒学,但施行礼的这个过程,却处处凸显出法的作用。
可见,李斯和韩非子明明师从荀子,学的是儒,但他们却都成为法家的代表人物,不是没有源头的。
荀子认为,王道可以取天下,霸道,却只能强一国。而国家要想“一天下,财万物,长养人民,兼利天下,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即完成大一统,养育人民,人人都能得到好处,得到利益,普天之下都能接受、都能服从君王的统治,只能以仁义治国为主,以武力征伐为辅。
秦国打下河内,靠的是武力征伐,但若是秦国想要治理好河内,不让河内发生叛乱,百姓出逃,就只有施行仁政,让百姓都愿意在秦国的土地上生活,愿意服从秦国的统治,这就是王道。
霸道是不可能让他国万民归心的。
李斯和韩非这两个荀子的高徒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但荀子觉着,现在已经有一个人,已经做到了他的思想精髓了。
从踏进河内的第一步,荀子就觉着,秦国的安平君公子鱼,完全践行了他的儒学法治之道。
安平君明明不是他的学生,只寥寥听过他的几次讲学,也不曾问过他的治国之道,但安平君的每一个政令,每一次治民,无不是在秦国法的基石上,施行仁政,让百姓臣服,让秦国打下来的每一块土地归于一统。
其法治。如今天下战乱不休,使用严刑重法可以安定社会秩序,让善民安居乐业。这一点,荀子赞同,并且认为天下诸国之中,只有秦国做的最好。
其佐贤。安平君扬农桑,重百工,广教化,使百姓知
礼,让百姓富裕,真正做到了有教无类,国富民强。
其民愿。秦国的君王知人善任,君佐安平君贤能无私,秦人们得到了仁治,对他们的君王自然臣服归顺,安居乐业。
其俗美。如今的秦国上下,阡陌纵横,良田无数,家家有余粮,户户有机杼,大人都想着得爵得财得到好的名声,小孩都想着读书识字习法光耀门楣,百姓以打架斗殴为耻,以邻里和谐为美。
秦国将四者做到了上等,即已经做到了“上一”,在荀子看来,秦国离统一天下,已经不远了。
只要安平君还在秦国掌权,只要安平君制定的治民治国政策不被废黜,秦国一统天下,将是迟早的事。
荀子来到河内,是想看看,安平君是如何在河内的土地上施行王道的。结果,他来的时候,安平君居然不在河内,据武安君所说,是出去游历去了,归期不定。
荀子虽然有些失望,但其实也没那么失望,他是来看河内的,又不是看安平君的,不在就不在吧。
荀子开始在河内行走。
河内沃野千里,即使没有官吏拿着皮鞭鞭策庶人,庶人们也都勤劳的在田间耕作,将自己的孩子都送去学室学习,将自家的老人送去公田做工,自己则是主动去官署申请服劳役,挖水渠,开桑田,种果树……
官吏们都做什么去了?
荀子了解到,县乡的基层官吏们,每日一项必做的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为庶人们结算工钱。
老人在公田工室里做一些诸如编席子、挑茅草、看守门户等轻省的力所能及的活计是有工钱拿的,孩子们在学室里学习得到了夸奖考取了好成绩也是有奖钱掌的,青壮们服劳役挖水渠搞基建更是有颇高的工钱拿,而要做好这些,不仅需要熟练的数算,更需要细心和耐心,这个工作,并不好做。
但工资高。
荀子这位治礼大家,虽然还没听说过“经济社会”这个词,但他现在,已经初步见识到了经济带给庶人百姓们的威力了。
眼前悬着一根胡萝卜拉磨的驴子,可比用皮鞭抽着卖力多了。
荀子看出些门道来,但又实在不是太懂这里面的道理,他觉着秦政府对庶人们发放的开支太大了些,那么,这些开支都是从哪里来呢?
荀子问秦鱼:“我听说,河内的庶人百姓,多半都是从秦
国各地迁徙来的,还有另一半是俘虏,他们都是没有恒产的人,他们在春耕之前,是没有收获的,全部靠着自己的力气和一技之长从秦国的官署这边领取钱粮布匹,秦官署,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钱粮,来供养百万百姓呢?据我所知,秦国去岁干早,百姓其实并没有收获多少粮食,是不够支持河内的。
荀子是真的好奇,而且,荀子现在也算是秦国九卿之一,他要是过问秦国的民事,并不算逾矩。
秦鱼微笑道:“钱,自然都是我自己出的,至于粮,则是去岁河内的百姓们辛苦种出来的,去岁河内还算风调雨顺,粮食收成稍有提高,还能勉强支应到现在。不瞒荀子,河内的粮草即将告罄,就等着齐国遵守约定,往河内运粮了。哦,从齐国买粮的钱,也是我自己出的。
荀子对秦鱼说钱都是自己私人出的这个事实非常惊愕。
秦鱼则是调侃道:怎么,荀子竟不相信,我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吗?荀子:……是有些难以置信。据老夫所知,安平君并不是个骄奢淫逸的人。
秦鱼叹道:“正是因为我不是个骄奢淫逸的人,赚的钱才都没有花出去,以前都是存了起来,正好用在现在,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荀子:“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安平君高义。”
秦鱼:“我这才哪到哪儿?比不上武安君,几十年食邑所获,除了供养父母妻儿子孙,其他都分给手下将士军卒了,这才是爱兵如子呢。
一直听荀子和秦鱼闲谈的武安君此时便无所谓道:“都是为了鼓舞士卒士气罢了,不值一提。”
白起说不值一提,秦鱼却故意叹道:“都说武安君善奇袭,善打以少胜多之战,好像都将胜利都归属于武安君的兵法多么厉害一样。在我看来,如果武安君没有平日里将自己的食邑送给军卒与之共享,攻战的时候,这些军卒也就不会如武安君的臂膀一样,士气如虹,指哪打哪。所以,要我说,武安君口,并不是他有多么了不起的兵法,而是他以人格魅力服人,爱兵如子,兵卒们都信任他,爱戴他,他才会一直打胜仗的啊。
您说是不是,荀子?
荀子想说,兵法也很重要的,武安君□□,绝对是靠他在用兵上智慧过人,但他看到秦鱼一直在向他使
眼色,便斟酌道:“是吧?”
秦鱼:....
都说人老成精呢?
打配合啊,捧哏啊,双簧啊,您老怎么就不懂呢?
白起见秦鱼眼都要使抽筋了,荀子却是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便嗤笑一声,道:“秦国的兵都是秦王的,将军调动军卒,必须要有符节,你说本君爱民如子,指使军卒如臂指使,是不是说本君在收买大王的军卒啊?
坏了,马匹拍在马蹄子上了。
秦鱼忙喊冤道:冤枉啊,这话从何说起,我可没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可别瞎想!荀子轻笑出声,秦鱼恨不得将脑袋埋进面前案几上的汤瓮里。
自从他回到安阳,白起就对他比之前还要冷淡,他原本想要说说好话,恭维一下白起,谁知他这好话竟然踩了雷,惹人不快了。
看来,他这是没有拍人马屁的天赋啊,明明他之前拍秦王的马屁时很顺畅的,真是失策。白起冷哼一声,不理他了。
荀子继续刚才的话题:“即便安平君富可敌国,但有再多的财富,也总有用完的一天,等到用完的时候,安平君要怎么办呢?
秦鱼道:“我已经跟齐国签署了新的贸易合约。接下来几年,秦国会将秦国特有的煤油、羊毛羊绒原料、香料、护肤品、精油、西域特产等紧俏货物专供给齐国,而齐国,也会以秦国需要的粮草、海盐、矿产等物品,来作为交换。
唉,为表诚意,我还特地将秦国已经日趋完善精美的烧瓷技术免费送给了齐国,所以,等不到河内粮草消耗完,齐国的粮草和钱帛就会接济上来的。
荀子沉吟良久,道:“之前,老夫还觉着,你将百工仅置于农桑之后,置于教化之前,还觉着你贪图财利,到底有失君子之风,如今看来,倒是老夫短视了。
秦鱼忙道:荀子太谦逊了,您说我看重财利,并没有错。只因这天下间的‘君子’们都看重财利,而我以为,能以此财利,从他们手中换来更多庶人和百姓们需要的养民之物,就是行之有利的,所以才将百工置于教化之前的。
虽然秦鱼觉着,在农耕社会,农桑和百工是国家这辆马车的两个车轮,缺一不可,但在治学大家荀子面前,他还是要恭敬谦逊一些,避
开自己的锋芒,这不是油滑狡诈,而是礼节。
难道以荀子的眼光,现在看不出来百工对于百姓,有多么的重要多么的不可缺失吗?人家荀子看的出来,所以他才说出以前“短视”的话来。
荀子并不是个迂腐的人,相反,他修炼了一双智慧的眼睛,以遵循自然发展的眼光来看待所有的人和事。人性本恶,人生来就有欲望,权贵们从父祖手中接管了财富,秦鱼能从这些人手里交易出来财富,来做有利于国家和百姓的善事,那么,秦鱼的这个行为,就是善的,是可取的,是可以推广发扬的。
荀子充分的肯定了秦鱼的品德,说他仁以为善,是士大夫的楷模。
这可是荀子的夸奖哎,这可比秦王给他封君还要让他兴奋,兴奋的秦鱼一时没忍住,给白起抛了一个得意的媚眼,结果换来白起一个大大的白眼。
秦鱼:..
行吧,谁让你是战神呢?
我忍!
在秦鱼还未回到安阳的时候,秦王便以上郡郡守完廪为主将,王孙图为裨将,先一步抢占了赵之河套,将秦已经经营多年的河套正式划入秦国的版图,治于上郡。
大将完廪率领骑兵五万驻守上郡,图则是率领五千骑兵去扣关雁门,想诈开雁门赵长城的关隘城门。
很可惜,李牧对战机机敏非常,当他在邯郸的时候发现秦鱼能三言两语就将赵国君臣弄的玄机混乱,真假不分,他就已经见识到了秦鱼的厉害,而这样厉害的秦鱼,秦国在得知他被赵国扣在邯郸之后,一定会有所动作。
其他地方,李牧力有不怠,但对自己的地盘,他一定得守住了,可不能让秦军从雁门攻入赵国腹地,若果真如此,介时赵国腹背受敌,收回失地可就难上加难了。
所以,李牧当天回到家中,将自己的猜想说给父亲听之后,李玑当机立断,让李牧连夜出邯郸赶回雁门郡。
已经对秦国有戒心的李牧,一回到赵国边境防守线上,就勒令在关外放牧耕种的赵人赶快回到关内,然后紧闭城门,将每年春夏之交都要来雁门劫掠的匈奴和图都关在赵长城以北的草原上。
图没有诈进雁门,倒是遇上了进犯赵国的匈奴。匈奴敢来欺负赵人,可不敢去欺负秦人。
这些年,栎阳左右兵工室的火炉就没有熄灭过,一年到头都在为秦军卒铸造兵器和铠甲,尤其是
在马镫马鞍马蹄铁问世之后,为了能装备秦国将要建制的十万骑兵,左右工室那是牟足了劲的为骑兵打造需要的兵甲和马上用品。
所以,秦骑兵非常好认,好认到匈奴人远远看到秦骑兵的影子之后,也不想着进犯赵边境了,而是调转马头就跑。
完了,这些杀神怎么在此,他们不是一直在西域跑马吗?俺们匈奴人都已经躲到东边草原来了,怎么还追过来了呢?
图原本就被李牧避而不出弄的不爽,这下见到了老对头,当下也调转马头,带着五千骑兵追赶而去。
这些匈奴人,以前他在陇西跟着王龁跑马的时候,可是没少穿过河西走廊跑到北面草原去找他们去练兵。
他们一路追赶着匈奴人跑,有追上的时候,就砍杀一番,也有追不上的时候,就停下来,继续追寻其他匈奴人的踪迹。
所以,这些匈奴人,基本上就没有不认识秦骑兵的,即便不认识秦人,但只要看到他们穿戴的战甲,背着的弩箭,拎着的砍马刀,登着的马镫,就都知道他们是谁了。
秦骑兵也不是一味的追赶匈奴人,他们有自己的跑马路线,等将匈奴人赶到更北和更东之后,他们就会从北往南穿过瀚海,重新到达河套。
在河套修养一番之后,继续往南穿过上郡,去到栎阳享乐一番,然后去咸阳和大王禀报军情国之后,就可沿着渭水一路回到陇西了。
秦骑兵从西向北,从北向东,从东至南的跑了一个大大的圈,而这个大圈的范围之内,就都被认作是秦国的疆土,即便名义上还有赵国的土地,但在秦人眼中,这些土地,其实早就已经归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