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被拦在殿外,只让异人一人进去,异人自然不肯,直言:“不韦与孤,必须同进退,若赵国君臣不同意,我等这就离开。
虞卿出言讥讽:“秦国虎狼之国,秦国的质子竟惧怕至此,连我赵国的殿堂都不敢进吗?”异人也反唇相讥道:不,孤是怕你们输不起,当殿刺杀孤而已。经过楚国的宣扬,现在世人都已经知道,赵国派遣游侠去刺杀秦国的安平君了。
异人当面讥讽虞卿,说怕赵国刺杀他,跟虞卿说他贪生怕死,连进门都不敢,针锋对麦芒,谁也没输给谁。
虞卿坚持只有质子异人一人能进大殿,异人坚持要吕不韦与他一同进去,两人谁也不让给谁,偏异人也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带着吕不韦‘这就离开’,而是与虞卿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大殿门口争执起来,那气焰足的,刺的旁观的赵国君臣眼睛疼。
赵王:好了,不过一个奴仆,秦质子愿意带进来,就带进来吧。虞卿这才转身,让出通道来让异人进门。
吕不韦对赵王将他贬做异人的奴仆丝毫不以为意,秦国如今是战胜国,些许口舌之利,听在他耳中就如耳旁风一般,无关痛痒。
异人抬向前,吕不韦理理上好的丝锦做成的华衣,对虞卿微微一笑,落后异人半步左右进入大殿,他会让赵人知道,他这个秦质子的‘奴仆’,可跟赵国的奴仆大不一样。
异人站在赵国朝堂的大殿中央,向坐在高台上的赵王微微颔首,便不动作了,更没有言语。有赵国朝臣大喝:面见我王,秦质子如何失礼?
异人笑道:“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战败之国,有何颜面要本质子行礼呢?难道本质子有何事情,要求赵王的吗?
那个出言的赵臣脸色涨红,偷觑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赵王,灰溜溜的退了回去。
平阳君赵豹出言道:“秦质子所言差矣。君子端方,言礼有度,非是为求人,而是为正己。您是秦国质子,非是秦王,理应向我王行礼。
就差直接说异人少教养了。
异人摇头笑道:“都说平原君名满天下,依孤之所见,平阳君更是一位知礼的端方君子,如何世人只知平原君,而不知平阳君呢?真是奇也怪哉!
世人只知
平原君,而不知赵王,但孤觉着,赵国的平阳君比平原君更有才,赵王?哦,赵国有赵王吗?
孤不知道啊!
异人虽然话是对平原君说的,但眼睛,可是一直在看着赵王呢,这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一目了然。
啧,这个异人,在赵国做质子也有些年头了,平日里他们只知道这位秦国的质子,耽于享乐,不问世事,与之交好的也都是各家的纨绔子弟,更不爱养门客,谁知,这人竟是长了一张利口呢?
赵王:“寡人请秦质子过来,不是看他的礼仪的,乃是有国事相商,礼仪之事,就此作罢吧。”
赵臣皆道:诺。
异人则是逡巡赵国朝堂众臣,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异人开口:“如何不见蔺相如?当年蔺卿完璧归赵的故事孤可是没少听王大父说起过,对这位赵国有勇有谋的能臣可是仰慕已久。孤来邯郸这么久,也曾去拜访蔺卿,蔺卿却是闭门不见,如今站在赵国的朝堂上,竟然也没见到蔺卿,可是蔺卿辞官了吗?
赵王:蔺爱卿病重,无法朝议,是以质子见不到他。
异人大为可惜:“原来如此,真是可惜了。不知蔺卿病的如何了?孤府上有扁鹊的弟子做供奉,可要孤遣他去给蔺卿瞧瞧?
赵王:“无需如此。”
异人看赵王的眼神都变了:那就算了。
那可太好了,没有蔺相如,少了一个劲敌啊。
赵王:...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啥意思?没有蔺相如,你就当我们赵国没人了,可着劲的埋汰人是吧?
楼缓曾经在秦国做过相国,他在秦国的时候,是没见过这位王孙,但自从这位质子来到邯郸之后,他可没少跟他打交道。
以楼缓这么多年的人生经验来看,他非常看好这位质子。无他,这位质子,非常能忍,而且,特别沉得住气。你以为你在国内受宠,来到邯郸之后,还会跟在秦国一样受人尊敬,受到宠爱吗?
错!
秦国跟赵国,乃是当世强国,谁也看不上谁,但又相互忌惮,你秦国的质子,在邯郸,也就只是一个生活在异国他乡的普通人罢了。
r/>异人因为有财,所以日子过的还算平顺,但也因为有财,他遇到的刁难和算计同样要比寻常质子多。
骂骂咧咧言语侮辱都是轻的,有的还能当面勾的你生气,然后挑动你动手的,既然有了私斗,除了断胳膊断腿的死伤残伤之外,诸如擦伤内伤吐血等都是寻常小伤,不值一提,有苦也只能自己受着了。
据楼缓所知,异人在邯郸做质子这么多年,他自己是一次也没当面跟人红过眼,更没跟人动过手。
有多少厉害得失都是因人一时的冲动勇武所引起的?
异人如此沉得住气,就很让楼缓高看一眼。
楼缓站出来,先跟赵王拜一拜,然后对异人道:“我王今日请君相商,乃是秦赵议和之事。”
异人:“赵国若是想与秦国请和,去与攻城将军,或者和秦使臣说就行了,怎么要来跟孤相商?孤只是一介质子,不懂两国征战之事。
楼缓:“君太过妄自菲薄了。君乃王孙,以君之贵,王储之姿,私以为,和谈之事,君尽可全权做主。
异人被他吓了一跳:呵,如此狂悖之言,孤可不敢认。你怕不是不知道我的太子父亲有多少个儿子吧?你说这样的话,是怕我死的不够快吗?
楼缓笑道:如果君能助赵国与秦国和谈,我赵国上下,必效仿当年赵武灵王之故事,举全国之力相帮君登上王位,重修秦赵之好。
异人听了这话,着实心动了一下。
今日的王大父非嫡非长,当年是如何登基为王的?就是有强大的赵国君主相送扶植,最终才登基为王的。
不过,异人也只是心动了一下而已。
他更想知道,秦国到底是提出了什么谈和条件,才让赵国退而求其次的要求他只是帮助赵国与秦国和谈,而不是让他去游说围攻邯郸的领兵大将退兵?
异人做出心动的样子,他问道:不知,赵国向秦国提出了什么样的谈和诚意?
楼缓:割三城与秦。
异人:只有三城?
楼缓:……或可酌情添加。
异人笑了:“秦国是怎么说的
?”
楼缓叹道:秦国向赵国索要四十万赵军降卒的三族家眷。异人不由睁大的眼睛,一副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的样子。楼缓苦笑道:“秦国向赵国索要如此多的百姓,实在是太过了。”异人则是问道:“不知道,是哪位提出如此大才的条件?”
楼缓对异人的形容微微囧了一下,回道:“是秦国大将王龁,他给我王提出要么要降卒家属百姓,要么要邯郸城池的妄言。王龁有亡我赵国之心,我赵国上下,就是战死最后一个百姓,也不会答应的。
异人心下却觉着,这样另辟蹊径,不要土地不要城池只要百姓,要的还是赵军降卒的家眷这样的主意,肯定不是王龁这样的猛将能提出来的。
他倒是更倾向于是他印象当中的那个人提出来的,毕竟,那个人,可是有名的爱重百姓的。秦国若是想收服赵军降卒的心,跟赵国要他们的三族家眷,倒也是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但这可是三族啊,得有多少赵人?赵国会答应才怪呢。
异人惊叹道:不错,这个条件,实在是太过了。
赵王忙道:如果王孙能替我赵国美言,退却秦军,寡人定加封王孙为武安君,享食邑三千户,来日,也定会拥送王孙回国,继承王位。
异人却是摇头,一脸肉痛加可惜道:“可是,我父乃是秦国的太子,下一任秦王,定会是我父,赵王所许诺,孤实在不敢奢望,不过,赵国若真的有诚意,孤倒是可以代赵国游说王将军一二。
赵王:不知君所说的诚意是?
异人:“赵国若是真想与秦国和谈,三城是绝对不可能的,城池数量至少要加倍。”
赵王看向他的臣子们,楼缓微微点头,就是同意的意思,平阳君赵豹脸上虽有犹疑,但他却没反对,虞卿低垂下眉眼,赵王一看就知道他是不同意的意思。
赵王道:“就如君之所言,只要秦军能退,寡人愿意割六城以求和。”
异人也拱手行礼承诺道:“孤便出城代赵王走一趟秦军营,成与不成,定将赵王的诚意带到。”赵王道:“寡人不放心君独自一人去秦军营,必派兵卫随行,以确保君之安全。”这是怕异人一去不复返了。异人笑道:“多谢赵王慷慨。”
坐在出城门的马车上,吕不韦跟异人感慨:“臣竟不知,公子还有如此辩才,不用臣开口,就能将赵王君臣压的哑口无言。
说是哑口无言夸张了,不过,在与赵王君臣的交锋中,异人确实没落下风。
异人笑道:“正是有先生在身边,异人心下安定,才能从容与赵王君臣应对。不过,不经这一遭,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与人逞口舌之快的本事。
吕不韦恭维道:公子乃是辩才无双,如何要说做是逞口舌之快?不过,赵王所允诺,公子可是真的无动于衷?
不同于在赵王面前的推辞,在吕不韦面前,异人就犹豫了起来:“王大父精神矍铄,即便有山陵崩塌之日,那也是我父即位,离再下一位储君即位,遥遥无期矣。赵国,只想着先渡过眼前的难关,等到用到他们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如何呢。
毕竟,已经到手的上党都能飞了,这还未到手的储君王位,我着实不敢多想。
吕不韦知道,异人虽然嘴上说着不敢多想,但他实际上,已经在为未来做准备了,而且,此次出城去见王龁,也并不是替赵国说项,而是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出来,与那个人联系上而已。
公子鱼,啧,如果秦鱼是太子柱的儿子,甚至是先悼太子的儿子,吕不韦都不会去选异人,只可惜,如此贤君,只是秦宗室远宗,如果吕不韦跑到秦鱼面前说:“我支持你做秦王。”都不用秦王下令动手,秦鱼自己就能将他咔嚓喽。
正是因为吕不韦知道,秦鱼没有称王之心,他才退而求其次选择异人的。
选择异人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异人跟公子鱼关系匪浅,异人上位的成功率非常大。若是太子柱的儿子们平等竞争,那么下一个太子,为什么不能是异人呢?
异人对赵国之事如此上心,与其说是为秦国着想,倒不如说是在公子鱼面前表现,谁都知道,一旦秦王稷山陵崩之后,掌权之人,一定会是公子鱼,下一任秦王要想顺利即位,坐稳江山,就只能倚仗公子鱼,而立谁为太子,公子鱼同样有非常大的话语权。
等进入秦军营的时候,王龁已经在等着异人一行了。
异人在赵军卒的拥护下走进军帐,王龁起身行礼:“末将见过公子异人。”
异
人也拱手非常客气道:“王将军多礼,孤此次前来,是受赵王之托,与将军相商和谈之事的。
王龁笑的爽朗:“和谈好说。末将已经备下酒宴,还请入席,边喝边谈。”
异人笑道:“叨扰了。”
既然是酒宴,那就要按照酒宴的规矩来,等三推四请的一套规矩走下来,异人带来的赵军卒们已经微醺了。
王龁笑道:“尔等赵人还没尝过我秦国的好酒吧?来人,上好酒,让你们赵人见识一下,什么是世间最好的美酒。
赵人面面相觑间,有仆从上前,换下他们饮酒的酒樽,放上圆足的瓷器,然后倒上清冽的酒液。
浓郁的酒香飘散在鼻尖,赵军卒们不由吸了吸鼻子,王龁见状,笑道:“尔等无需客气,畅饮便是。
一杯下肚,烈火焚身,两杯下肚,灵魂出窍,三杯下肚,升做神仙。
三杯之后,赵军卒彻底醉死过去。
异人上前推推这些赵人,惋惜道:“可惜了这些好酒了,我在邯郸的时候,都要节省着饮呢,就这样被他们因牛似的喝掉了,着实暴殄天物。
王龁笑道:“是挺可惜的,今年年景不好,这种程度的佳酿,还是去年酿造的呢,真是喝一瓶,就少一瓶了。
异人面现忧色,问道:国内境况不好吗?
王龁叹道:“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为了能收拾好赵国带来的乱局,安平君殚精竭虑,想出了向赵国要百姓的法子。
异人笑道:“我一猜就知道,这样刁钻的法子,也就只有他能想的出来。”
复又忧虑道:“但是,即便赵王肯答应将百姓送出,我秦国这边,恐怕一下子也接收不了如此人口吧?
王龁道:“向赵王威逼要三族人口只是一个噱头,赵国只要能答应将赵军降卒的父母妻儿,尤其是妻儿送出来就行了。其他的,需要用土地来补全。
异人颔首:“赵王原本要给三城,我提议要六城。”
王龁摇头道;六城恐怕不够。你或许还不知道,安平君如今就在河内,且已经迁河内百姓到新打下来的城池里居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