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收税是按照田地来收,也就是说,这个税收,它不是一个固定的数额。
从法理上来说,这一亩田里出产的所有粮食,包括打下谷粒之后剩下的刍槀(麦秆稻杆豆杆等)都是这一家人的税赋,那么这一亩地里到底能出多少粮食呢?如果这一亩地里出了五石粮食,那我交三石,剩下的两石昧起来行不行?反正收税的人又不知道这一亩地里到底出了多少粮食,我就说出了三石,你能把我怎么滴?
为了避免以上逃税避税情况出现,每当粮食长的差不多的时候,就会有县里的吏员、一般是农官,下乡走访。这个吏员有两个工作,一个是指定要纳税的百姓们需要缴税的税田,这个税田或许是随意指定的,也或许是指定长势最好最有可能丰收的那块地。第二个,就是根据当年的雨水多少(雨水多了少了都会影响粮食产量)、往年的田产情况(去年收了三石一斗、前年收了三石三斗、大前年收了三石二斗,那么今年大概率不会少于三石)、田地里庄稼的长势(谷粒有几颗,浆出的是不是饱满)等情况进行取程,通过复杂的计算得出这一亩地的庄稼收获的时候大约能得到多少粮食,这个过程就叫做取程。
“程”是一个数额,是一个要收取的田租税的最低标准数额。比如县小吏经过取程之后,说这一亩粟田能产四石五斗的粟米,那么等到丰收的时候,纳税人就必须要交齐四石五斗,可有多交,但不能少交。
每一个丰收季取程的爰书都要及时上报到咸阳,若是这一个丰收季县里没有收到取程时定下的总税额,缺少的部分,就要由县里的官吏们想办法补足,一般都是分派到每一个官员的头上,一人补一点的给补足了。
所以说,每年的收获季,都是县里最忙碌也是最紧张的时候,县里的官员们要一边跟百姓斗智斗勇的下乡收税,一边要祈祷今年能顺利的收足之前定程的税额。
近年姚县令屡受褒奖,最终能顺利高升,就是因为他不仅能年年收到足税,还能有粮食加额,而这个加额,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想法子从官员的俸禄里省下来的。
能在县里做官吏的,家中即便不是豪富,也都是有资余的人家,他们家中不缺粮食,倒是很缺一些稀罕物。自从秦鱼开始养鸭子之后,因为鸭蛋不易保存,鸭子有繁殖期和产蛋高峰期,不宜一下子交齐所有的牲畜税,秦家就跟县里商定,秦家的牲畜税化整为零,一月一交,不得拖欠。
因此,秦鱼每个月都要上交大量鸭蛋和一定数量的鸭子(一般是淘汰下来的)做牲税,姚县令收到大量新鲜鸭蛋和活鸭之后,他就与粮食作了一个换算,然后作为俸禄下放给官吏们。
这个俸禄自然是自由选择的,你想多要鸭蛋,你想多要鸭子,你想多要粮食,你只想要粮食和鸭子不要鸭蛋,都可以,任君选择。
有鸭蛋作为一部分抵代,粮食自然就省下来了,这部分粮食是鸭蛋的代替,同样是税收,是要如数上交的。鸭蛋的运输和保存是有折损的,姚县令这样会变通,这样会“收税”,他不受褒奖,谁受褒奖?他不高升,谁会高升?
因为秦鱼是实际纳税人,其他律法秦鱼或许不了解,纳税这一块,秦鱼自认还是比较了解的,因此,县丞将税收的问题提出来,秦鱼才有所疑问。
县丞回道:“非是程定问题。前县令在的时候,收税只按程定的数额收取,有多的,可以留给百姓,但也有少的,少的部分都是前县令自己补足的。下臣所疑,乃是今夏是否沿承旧例,只按照程定的最低数额收税?若以此收上来的税额不足,大人可要自己补足?还是说,以程定数额作为标准,将税田里的税都收上来,即便有所不足,但有超额的作为补足,或许能收足今年程定的税?”
“请大人示下。”
饶了半天,其实就是大家不想补足缺少的税额罢了,以前有姚县令自己补足,现在新县令来了,是不是还是由您这个新县令补足啊?
要是大家分摊,那咱们,可得好好思量了。
秦鱼打量着众人的表情,心里猜测这个县丞是不知道姚县令用的是秦家交上来的牲畜税做补足的,还是故意来为难他?
县丞是辅佐县令的,是县里的二把手,有些县令不知道的事,县丞必须心里门儿清,秦鱼更倾向于是后者。
秦鱼摸摸无毛的小下巴,跟县丞道:“就按照最低标准收,即便有百姓交不上程定的税的,也不要为难,能交多少算多少。”又笑咪咪道:“大家也不要欺负我年纪小,不知事,就想吃大户啊。前县令能自己补足税额,我也可以的,诸君放心就是了。”
前后两句话并不衔接,但在场的都是人精,自然明白秦鱼的意思。秦鱼这个新县令,可以补足百姓们交不足的税,但你们当中,要是谁搞幺蛾子,故意少收税,或者从中贪污私昧,从而让他不得不补交大量的税收,他虽然年纪小,但也不是好欺负的。
秦鱼继续:“还有什么事务吗?”
在场之人都相互对视一番,似乎是发现秦鱼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无毛稚子”,他懂的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多的多,刑罚律令方面或许有所欠缺,还不会断案,但民生税收方面,他并不好糊弄。
以县丞和县尉为首的众官吏们都低头拱手回道:“无。请大人训示。”这是不打算再给秦鱼出难题,要他这个新县令训话了。
秦鱼站了起来,呵,还不如他坐在椅子上高呢。
秦鱼也不在意,他双手扶着案几,跟所有人道:“你们各司其职就行了,你们都比我明白,县里还是要靠你们。”然后对长喜道:“带上卷宗,回宫。”
长喜答应一声,抱着县尉交上来的竹简卷宗,躬身小碎步跟在秦鱼的身后,坐着来时的马车,回王宫了。
从秦鱼进县署的大门,到他出大门,前后也就不到半个时辰。
等马车行使起来,秦鱼才拍拍小胸脯,对长喜感叹道:“真是好可怕,他们压根就没想认我这个县令,都欺负我。”
长喜噗嗤笑出了声,似是觉着不妥,他轻咳一声,对秦鱼道:“少公子应对的很好,奴婢看他们倒是更害怕少公子一些呢。”没见秦鱼说要带着卷宗回王宫的时候县尉脸色都青绿了吗?
王宫里有谁?
王宫里有大王啊!
秦鱼带着卷宗回王宫,难道是要自己处理吗?
当然不是!
他一个小孩子,有什么不会的,自是要回家找大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