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克雷格”慢慢转过头,把视线转移到她的身上,死死盯着她的脖颈。
“他”的目光阴冷而诡邪,如同某种剧毒的多足虫,在她的皮肤上缓慢蠕动。
谢黎被看得汗毛倒竖,几乎是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
但很快,她就克制住恐惧的情绪,找回职业的冷静,勇敢地迎了上去。
对上“克雷格”视线的一刹那,她意识到,“他”可能是个智慧生物。
“他”并没有像饥渴的野兽那样用看食物的眼神看她,而是用一种打量物品的眼光。
不知为什么,相较于前者,后者更让她毛骨悚然,仿佛她不是人类,也不是猎物,只是一件摆在货架上的商品。
谢黎是个警察,但跟电视剧里踹门大喊“openthedoor”的FBI不同,她每天干得最多事情就是写报告。
辖区内死人了,她要写报告;线人又开始干坏事了,她要写报告;案件移交给公司的安保部门了,还是她写报告。
是的,尽管名义上是警局负责维护法律与秩序,公司安保部门的权力却远远大于警局,装备也比警局更好。
因此,公司的安保人员,又被称为“公司警察”。
因为跟公司打交道打得太多了,谢黎可以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公司员工。
——这玩意儿太好认了。
大多数公司员工的眼睛都显得冷漠而精明,如同一台高精度的电子秤,可以称出每个人的过去与未来,分析计算出他们的利用价值。
公司高管则比中底层员工更加极端。
谢黎有时候怀疑,生物科技的CEO根本不是人类,而是一个理性到可怕的机器。
在他的眼里,一切都可以置换成金钱——生物是钱,科技是钱,人命也是钱。
比如,街上发生了一起枪击案,她这边刚把通报赶出来,公司那边便已趁机推出更好更便宜的枪支,怂恿市民买来防身。
又比如,一起恶性入室抢劫案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无数媒体争相报道,普通人可能会认为,这是媒体在抢食人血馒头,实际上却是公司在为最新款的防盗门造势。
此时此刻,“克雷格”就是在用这种冷漠而精明的眼神看着她。
谢黎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克雷格”还有意识,那就是寄生“他”的并不是怪物,而是人类。
是人类就好。
毕竟,恐怖片里最难对付的,并不是高智商的心理变态,而是没有思想、无差别攻击的怪物。
她可以试着跟“克雷格”做个交易,拿出他想要的东西。
这也是一种审问策略,在合法的情况下,给予对方所需,大部分嫌疑人都会同意合作。
这时,“克雷格”似乎判断出她的价值了,缓缓朝她走来——根据“他”的眼神,她很有可能是一团分文不值的垃圾。
“他”会毫不犹豫地杀
了她。
没时间思考“他”
想要什么了。
寒意在这一刻达到顶峰。谢黎闭上眼睛,用最快的速度大喊道:
“——我终于找到你了!”
“克雷格”停下了脚步,转动眼珠,看向她。
“他”的眼睛原本是深绿色,此刻却变成一片诡异的灰色,眼球上爬满了蛛网般的白色纤维,仔细看的话,甚至能看见那些白色纤维正像活物一样挣扎蠕动。
谢黎不敢多看,怕看多了想吐。
她得想办法把那句谎话给圆了:“……我是屿城的警察,警号PD-2060X……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生物科技进行非法人-体实验的证据,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来救你的!”
她咽了咽唾液,继续说道:“你放心,我被抓住的那一刻,所有的证据都被上传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除了我没人能找到。我用性命保证,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恢复正常的!”
“克雷格”没有说话。
空气安静得吓人。
“他”相信了吗?
……“他”不会根本没有听懂吧?
谢黎又咽了一口唾液,喉咙紧绷得发干,背上冷汗淋漓。
她已竭力克制恐惧,胃部却还是一阵抽搐,仿佛恐惧是一只蜘蛛,正在她的胃壁上结网。
刚刚那段话,是她在紧急情况下能想出来的最好的谎话。
如果“克雷格”是公司的试验品,听见她是来救“他”的警察,或许会放她一马;如果“他”是公司员工,听见她掌握了关键性证据,也不会随便杀死她。
问题是,“他”到底是什么?
“他”能不能听懂她的话?
时间在流逝。
“克雷格”始终一言不发。
这种感觉难受极了,就像在赛场上打出了一记绝妙的发球,对手却毫不在意,完全不予回应一样。
更何况,这一记球,还跟她的生死有关。
假如“克雷格”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自救?
没有了。
她的手被铐在金属椅子上,两条腿被锁在椅腿上,只有左手可以动弹。
她左手的力量有限,勉强可以扳倒一个中等体型的成年男性,但她并不想用这只手去测试“克雷格”的力量是成年男性的多少倍。
就在这时,“克雷格”突然上前一步。
谢黎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
“他”向前俯身,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她的手铐上。只听“嘀”的一声,“他”用指纹解开了她的手铐。
谢黎一愣。
“克雷格”看着她,像是在等她说话。
“他”的眼神很明显——说下去,给“他”一个不杀她的理由。
谢黎大脑高速运转起来,手上却没有闲着,弯下腰,飞快解开了自己脚踝上的束缚带。
她终于站了起来,一颗心却始终提在嗓子眼。“克雷格”的
手指似乎具有某种黏性,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黏滑的湿痕。
她几乎是竭尽全力,才没有当着“克雷格”
的面擦掉那道湿痕。
“……你,”
她斟酌着说道,“还有同伴吗?公司的支援很快就会到,我先送你们离开这里吧。”
“克雷格”没有说话,转过身,往前走去。
谢黎跟了上去。
一路上,她的胃部从未如此难受——到处都是开膛破肚的尸体,有的残骸甚至失去了人形,让她想起了食品工厂里的人造羊肉,淡粉色的肌肉细胞在培养皿内扩张、收缩。
回想起“克雷格”手指黏湿的触感,谢黎更想吐了。
再忍忍,她告诉自己,比这更血腥的场面又不是没见——好吧,她还真没见过。
穿过一条金属走廊,她似乎来到了研究所的休息广场,正中央的巨型屏幕正在播放生物科技的广告——
“……在自然界,菌根网络甚至可以影响整片森林的生长、繁殖,甚至是生存策略。”
“我们利用这种天然的网络结构,发展出一种全新的计算模式……”
“相信我们,总有一天,自然会回来。”旁白声情并茂地说道,“生物科技,让自然计算,以生物塑造未来。”
……
谢黎瞥了一眼。
她虽然读书不多,但还是知道菌根网络是很久之前的概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