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习叹了一口气,迎着夜风,看向了壁垒外的敌军营垒。
在森然的月色中,敌军的帐篷、营垒和营前的沟壑都隐入黑暗中,但隔着二三里地,却能看见一捧捧的火光。
那星繁的篝火如同璀璨的群星,将玉璧包围起来,只是置身于壁内,就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彷佛就被让火焰的光带给扼住了喉咙。
虽然白日里,他们打退了敌军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但伍习并没有怎么高兴。
不仅是因为他手上的兵力在守城中折损了不少,更是因为敌军所展现出的凌厉气势,让伍习绝望。
曾几何时,我汉家用兵也是这般如火如荼,但俱往矣。
边上言说不可守的年轻军吏是天子留在伍习身边的,算是知兵,在随伍习一起巡过壁后,他很容易就得出这样的判断。
但伍习久经沙场,他当然也清楚,但他作为主将却不能说这些丧气话,只能忍住烦躁,轻叹了句:
“可惜要是再能余我三千兵马,形势也断不会如此。”
但又担心被边上的天子近侍记着,他又补了一句:
“我没其他意思,只是说,我伍习可以见危授命,死不足惜,可奈国家大局何!”
其实他边上的近侍却根本不在乎伍习那点怨怼,他本人也很慌张。
作为一个颇有前途的天子门客,此人并不甘心在玉璧等死,别人可以为弃子,可以为大局牺牲,但绝不能是自己。
所以,近侍在和伍习说完那句话后,紧接着就说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转身,真诚的对伍习道:
“将军,我等不能坐以待毙。我知道河东仍有兵马,所以我想连夜出壁为将军求得援兵。”
伍习沉默了,他当然晓得此人的潜台词,但他也有点不甘心,问了一句:
“似乎河东兵力已空,不知侍者还能从哪里得兵呢?”
但说完这个话,伍习就有点后悔了,因为这不是打对面的脸吗?
果然,那近侍脸色不虞,但还是勉强笑道:
“将军,此言差矣,这州郡兵力空了,可当地右姓豪族可有兵啊。我去安邑,当可为将军筹措万兵,到时旌旗北上,与将军里应外合,必可建不世之功。”
伍习笑了,他意有所指:
“侍者,这晚上夜风大,这般吹少不得要生病,我们先下壁,明日击退了敌军咱们再谈这事。”
他暗暗讥讽侍者身体羸弱,如何能做得了这样的事?
但侍者却很强硬,他昂着头回道:
“将军何必小觑人,我虽是刀笔吏,但也能骑得了马,杀得了人。更何况援兵一事,十万火急,如何还能拖到明天?今日敌军刚被我军击退,必然来不及布置包围,此正是我突围的好时候。”
说完,他看着伍习,认真道:
“难道将军疑我是贪生怕死?”
伍习嘿嘿一笑,忽然指着外头的篝火,对他道:
“既然侍者您有湖海一般的豪气,那在下倒真的有一个办法能送侍者你突围出去。”
侍者喜不自禁,笑道:
“将军想做什么就做吧,某一定支持。”
伍习一听,一拍手,指着那壁外火光最大的地方,欢喜道:
“你看,那里必然是贼帅扎营所在,就是一座小山头,没多少兵。只要你随我一起出城夜袭,必然能趁着敌军新立未稳的机会,好好杀杀敌军的锐气,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擒杀贼帅。侍者以为如何?”
伍习这话一落,对面的近侍的脸色就变了,直接怒道:
“伍将军不同意就不同意,何必拿我寻开心。敌军在壁外大兵云集,靠着点夜色,靠咱们这点人就能偷袭成功?怕不是过去寻死吧。再且说了,某是刀笔吏,不是厮杀汉,如何做得这些?”
说完,近侍一挥袖子就下了壁了。他知道从伍习这边是寻不到出壁的机会了,自然不愿意在这里继续吹冷风。
而那边近侍一走,刚还满脸笑容的伍习直接唾了一口痰在地上,骂道:
“国家大事就是被这帮刀笔吏给弄坏的。大话说得一筐筐,最后全是孬种。”
说完,伍习再不理会那腌臜人,下了壁,直往拱门去。
在拱门洞子里,一支五十人的铁甲兵正等候在那里。
他们甲裹着披风,刀裹着布,与夜色融为一体。
等伍习下来后,没说什么话,只对壁上的军吏点了点头,示意他开门。
不一会,伍习就带着这五十甲兵出壁,直奔壁外的泰山军营垒。
他伍习可不是孬种。
……
夜里,吕旷正在营内听军中的主簿讲《汉书》。
听《汉书》也算是泰山军军将们的风潮了。
晚间,吕旷看着他弟弟和那潘璋闹翻了,心里非常烦躁,于是在吃了晚饭后,他并没有去找弟弟,而是独自在大帐中捋着这事。
这时候,主簿照例入帐要给吕旷讲《汉书》,吕旷没说什么,只问他今日读什么。
主簿对讲《汉书》这件事还是很看重的,每次都提前做功课,见吕旷问起,就答道:
“今日读《灌夫传》。”
吕旷点了点头,就让主簿开始讲。
按照过往的惯例,主簿将整节文字串讲一遍,然后就看是引申发挥,激发吕旷与自己一起讨论。
但主簿在读的时候,明显发现吕旷总在走神,忙问:
“军主,今日是有什么心事吗?”
吕旷见主簿发现了,叹了口气,对主簿道:
“岑君,我今日有点倦了,明日再讲这一则吧。”
这主簿没觉得有问题,他知道吕旷的确军务繁忙,这些年吕旷变化很大,越发开始有大将之风了。
所以,主簿恭敬拜了下,就退出了大帐。
主簿一走,吕旷就泄了气了。
是的,他的确神思不属,但却不是军务累了,而是被刚刚主簿所讲的那段灌夫传记给骇到了。
吕旷只是一个东平国的游侠,此前从来没有什么正经的教育,更不用说知道灌夫其人了。